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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44楼 怜卿

第二十四章 果实

露露的邀请已经是个突然袭击,沈太太的到来更是令我猝不及防。不过,露露身上的盛装、沈太太口中的好消息,似乎不约而同在向我昭示着什么,极度吃惊之外,一股希望的火焰在心底灰烬中霍然升起。我立刻问道:“什么好消息?”
“见面就知道了,出来吧。”
“好,好的。”
我只得答应下来。放下手机,转身面对露露一脸的纯净与期待,小心谨慎地问:“到底什么事?”
露露嘴边马上又绽开笑容:“我之前骗了你一下,想给你个惊喜,其实,爸爸的投资今天搞定了!”
升腾的火焰突然爆炸,把我的意识震得四分五裂。我微张着嘴巴,吃惊地看着她,有那么几秒钟一直没有说话,也想不起说什么。我刚刚还漂浮在绝望的尘埃里面,被她一句话吹得找不到东南西北,半晌才问:“你没骗我?”
“之前是唬你玩儿呢,现在没骗你,真的!我爸叫我来找你吃饭!”露露对我眨了眨眼睛,表情无比认真。
此时我终于相信,她的话是真的。沈万材重新做了决策,露露父亲拿到了华喜的投资。这意味着我可以找她父亲要报酬,救出温雅,不必再急着谋划卖保险。这惊喜来得太过突然,几乎是把我压抑了五年的情绪激发而出,我清晰地感觉到了由心脏漫至全身的颤栗!
“太好了!”我欢呼一声,立刻跳跃转身,就往楼上跑。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撒欢儿的野马。
露露问:“你干什么去?”
“换衣服,去找你爸,不是你说的吗?”
我头也不回地甩下几句话,像一阵旋风奔回到宿舍,手忙脚乱开始换衣服换鞋子。换完往床下一跳,忽然想到等在外面的沈太太,头不禁“嗡”的一声差点又爆开。
毋庸置疑,沈太太口中的好消息同样指的是投资,可见成功并非侥幸,而是她猜到后有意放水,没向沈万材揭露。这无疑是对我的恩惠。如今她悄没声儿地赶到学校,虽然不知什么目的,但只怕跟投资有关。无论如何我也不能置之不理。但若我去接她,便不能去跟露露吃饭,怎么办?我一下子陷入两难。
一路思考着,我狂奔下楼,差点撞翻了上楼的同学。跑进一楼大厅,看到露露再一次笑着走向我,我停下来气喘吁吁地说道:“坏了!我表姐偏偏这时候来找我,你能不能跟你父亲说一下,明天再找他老人家吃饭?”
“你表姐?”露露一愣,“那叫上她一起去。”
“这不太好,”我为难地笑了笑,“她难得找我,恐怕是有些家里的事情要谈。”
“哦。”露露略显失望,又问:“那晚饭后有时间吗?”
我也不知道这位沈太太想待多久,只好狠狠心摇头道:“晚饭后我们班有个毕业聚会,我得去。”
“是吗?”露露精神一振,问道:“那我能去吗?”
“可,可以,非常欢迎!”这件事情我再没有拒绝的借口,只好先答应下来,到时候再随机应变。
我跟露露约好晚饭后见面,道别之后冲出宿舍楼大门。我生怕沈太太等得着急,又朝校门方向发起了百米冲刺。快到校门前面的时候,发现校门外路边停着一辆很显眼的黑色奥迪汽车,一个戴着墨镜的女人倚车而立。远远地望见我,她立刻摘下墨镜对我微微一笑,是沈太太。
她今天的打扮很特别。紫色长裙让她看起来既典雅又成熟,像一朵盛开的紫罗兰。乌亮的长发披在肩上,黑色珍珠项链衬着白色的针织衫,华贵中透着青春的亮丽,让她极显年轻。如果不是认识她在先,我没准会把她当作哪位读研究生的学姐。暮色中她显得格外漂亮,漂亮中透着妖冶。
我走到她近前,她一扬脸,头发波浪般向后轻轻一甩,笑着问我:“有没有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我知道她是指昨晚我在咖啡厅里耍了他们。我尴尬地挤出一丝笑容,假装一无所知:“莹姐,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我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看着我,依然面带微笑:“我都知道了,你就不用装了。商业说客你做得很成功,神不知鬼不觉就影响了一位总裁的决策,但是布那么大的局,把我也当做你的棋子,是不是过分了?”
她语气里没有责怪的味道,我知道实在已没有装腔作势的必要,于是笑笑,很诚恳地说:“莹姐,对不起,也谢谢你没有说破。”
她看了我一眼,转身打开车门钻了进去,招呼我:“上车吧。”
“去哪?”我问。
“怎么?不该请我吃顿饭吗?”
“应该应该。”我乖乖打开车门坐进车里,问:“那去哪吃?”
她发动了汽车,径自把它缓缓开进校门,问我:“你们学校有几个食堂?”
“去食堂?”我不禁一怔。这女人真是奇怪,叫人琢磨不透。像她这种身份的人,偏要开着车来学校找一个穷小子请她吃食堂,不知道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没有办法,车子停好之后,我带着她去了最偏僻的一家学生食堂。不仅地方偏僻,而且饭菜并不好吃,因此这家食堂里最清净。我尽量避免遇到熟悉的同学,以免又浪费口舌和脑细胞编造我们之间的关系。可惜如意算盘还是落了空,我们一进门正遇到我的室长,一见我们他便立刻瞪圆了那双小眼睛,操着那口广东味儿的普通话问:“啊,小云子,这位是谁?”
“我是姜云女朋友。”沈太太回答得很快,声音也很温柔很妩媚,熨过人的心,像水,却激起了我心中的滔天巨浪。
可惜我来不及辩解,室长的眼睛便刷的一亮,随后拍了拍我的肩,光明正大地嘱咐道:“待会儿聚会带过去吧!”
我知道他相信了。他没理由不相信,这女人打扮得过于年轻,又是亲口承认,我连解释的余地都没有。待他出了门我们两人相对而坐,我说:“莹姐,你不会是想害死我吧?”
“怎么?”沈太太半眯着眼睛看着我,“我只是开个玩笑,看把你吓的!再说,我这样说也没错,难道你忘了我们的约定?”
我的心一下子冻结了一半儿。约定?为了利用她引沈万材上钩,我们的确做过约定,但她明知是假还故意拿出来说事,心中的愧意和谢意却让我一时没了言语。
她便在对座又开始笑,笑得花枝乱颤,笑得冷冷清清的食堂里春意盎然。笑完了她问:“我是不是又吓到你了?”
我点头表示默认,同时在心里思考着应对的办法。可惜我实在搞不懂这个女人想要做什么。
“是不是觉得女人比大老板更难对付?”她目光锐利心思玲珑,一句话切中我的神经线。而后她收敛了笑容,幽幽地轻叹了一声:“本来呢,我对你兴趣不大,但昨晚之后,我反而更有兴趣了。你身上有股特殊的韧劲儿很吸引人。假以时日,你的造就不会比沈万材差。”
她的话是对我极高的认可,但这种认可让我嗅到了捕猎者的味道。我尴尬地笑了笑:“莹姐,您太抬举我了,我还只是个连校门都不知道怎么出的学生。”
“学生都有这种胆魄,等出去还能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她微笑,看着我说,“你会八字会算星座,那你有没有算过自己将来能有多大成就?”
我不禁一怔。老实说,我也曾经很想把这个问题弄清楚,想知道自己这辈子能做点儿什么,可是每次拿出自己八字都觉得很难判断。面对自己,总是喜欢考虑更多,而顾虑重重之下反而看不清晰。也许这就是当局者迷。
我笑笑说:“佛渡得了别人,可惜渡不了自己。”
“我能渡你。”沈太太立刻把我的话接过去,“如果想要一份不错的工作,随时来找我。我知道,你有你的恋人,你有你的顾忌,我不强求你。”
我如释重负,心里对她忽然充满了感激。如果她真是我的姐姐那就好了,可惜不是。由于沈万材,由于温雅,我们之间存在着几乎不可跨越的鸿沟。我不想再跟她牵扯在一起,我还年轻,拥有着无限未来,不想玩火自(绿坝,^_^)焚。
但这不妨碍我感激她。
晚饭期间,我们没再提这些恼人的话题。她很开心地享用着并不可口的廉价菜肴,兴高采烈向我描述她逝去的学生时代。吃完饭步出餐厅,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我们沿着校园甬路漫步,感受着清凉夜风的徐徐吹拂。这是我从未经历的浪漫,大学四年没谈过恋爱,跟露露在一起后甚至都没来得及牵手漫步。漫步校园,身边一个温柔可人的女子陪伴,这种感觉令人迷醉,也令人害怕,害怕陷落下去。
她提出要我带她去参加聚会,我只得答应下来。我们走向预定好的那方草坪,当穿过一片黑暗的花园小径,她悄无声息地向我靠过来挽住了我的胳膊。我的心顿时开始跳得狂野放肆,想推开她却鼓不起十足的勇气,只好嗅着飘来荡去的兰麝香气,忍受她滑腻触感的腐蚀,直到走出小花园,直到看到突然在面前出现的露露。
对星盘的过度执着只会让自己化为星盘的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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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选择

也许我在内心深处已认定不会跟露露走到一起,但这不代表我毫不在意她的感受。当我们无巧不巧在小路上相遇,她错愕的眼神立刻照见了我的惊慌。
我们三个都不约而同停下脚步。我本想挣脱沈太太的胳膊,但挣了一下又转了念头。反正已被瞧见,急急忙摆脱反而让人觉得可疑,越发解释不清。一愣之后,我故意上前一步叫了一声:“露露,正要去找你!”
路灯下,露露眼中的错愕神色立刻减轻了不少,但仍然紧盯着我身边的女人不放,脱口便问:“她是谁?”
“她是......”我话刚说到一半,沈太太已经主动放开了挽着我的手臂,笑道:“我是他姐姐。”接着又转过脸问我:“这是你女朋友?”
她的话说得轻松自然,轻松到让我又开始觉得别扭。我点了点头:“对呀,介绍一下,她叫露露。”
女朋友,这一点我必须承认,但承认的刹那间想到温雅,我的舌头变得无比僵硬。然后我看到沈太太笑盈盈地走过去,一把拉住了露露的手,亲热地说:“你就是露露呀,长得可真漂亮,小云刚才还跟我说到你呢!”
我一下子被晾在一边成了看客,欣赏一个成熟(绿坝)女人变脸撒谎的本事。俨然我就成了她亲密无间的弟弟,而露露也向我家庭的核心迈进了一大步。前者是我希望看到的,而后者则令我眉头大皱却毫无办法。
我们一起走向聚会的草坪。我默默走在边缘,两个漂亮女子则一路说说笑笑,言语间都是衣服首饰各种女性话题,谈论的间隙偶尔会向我瞟上两眼。当班里的同学看到我们,男男女女无一例外全都愣住,室长则直冲我挤眼睛。两个女孩从长相到打扮都光彩照人,一个胜在典雅性感,一个胜在清纯靓丽。我的很多同学甚至连露露都没见过,搞不清我这样的万年老光棍从哪里一下领来两个美女,搞不清哪个才是我的女朋友。
我也搞不清,都搞不清。
我坐在草地边缘,任由沈太太以姐姐的身份自我介绍,任由她把羞答答的露露推到众人面前。在我的感觉里,这场话别的聚会因我们的到来而完全变了味道,男生女生的目光都落在了两个外来的客人身上,尽管我们唱歌、吃冰激凌、做杀人游戏,都玩儿得很开心很尽兴。
说我一点儿也不高兴,那是假的。两个美女陪伴着,属于男孩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何况刚刚得到投资搞定的消息,我完全没有不高兴的理由。但是突然间拥有了一切,我反而觉得恍恍惚惚。
我想,再美味的食物都是一样,一口吃下太多,恐怕难以消化,堵塞食道的感觉并不舒服。
送沈太太离开的时候,她坐进车里,很兴奋地对我说:“弟弟,姐姐今天特别特别开心!好久没有找到过这种青春的感觉了!”
我笑:“那就一直做我姐姐好了。”
她说:“可以呀!情人姐姐不也是姐姐么,我等着升级的那一天。”她故意戏谑地说给我听,放肆地看着我凝固的笑容,突然从车上跳下来,一把拥过我,在我来得及躲闪之前,抬头在我唇上印下轻轻的一吻。
虽然轻如蜻蜓点水,但我全身的血液在那一刻开始倒流,如银瓶乍破,翻江倒海。我跟女孩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葬送在她的手里。
我满脸发烫,呆立原地,看着她从容地跳上汽车,妩媚地笑着开车远去。她留下一句颇值得玩味的话:“你不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吗?”
也许在她看来,真的很有意思吧。我摸摸自己依然发烫的脸,飘飘悠悠地走向宿舍。
晚风习习,这个夏天刚刚开始。
第二天中午,我怀着惴惴的心情坐在了露露父亲面前。上好的酒店,名贵的菜肴,一切都是我从未享受过的东西,尤其是,对面“财神”那张难得的笑脸。那张笑脸让我这张讨报酬的嘴巴一时半会儿不知如何张开。刚刚入席没有多久,一辆高档轿车便又载着露露的姑姑姑父停在酒店门外。再次见面,两位老人变得分外亲热,尽管她那位姑妈的眼睛里还时时透露出一点儿鄙夷的神色,但话语温热,已不同于上次的表面文章。这种场面,这种架势,更让我如坐针毡。
我是来讨债的,这种招待法儿,让我凭空生出几分欠债的感觉。
露露紧挨着我坐在旁边,纯美,羞涩,就像参加订婚宴席的新娘子。餐桌上的气氛变得暧昧喜庆,变得令我局促不安、手足无措。当露露父亲笑着向我端起酒杯的时候,我霍地站了起来。
我必须说清楚,抢先把事情说清楚,拖得越久对我越不利,但是张了张嘴我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我曾经设想得很好。当面向她父亲摆明要钱的事情,倘若她父亲表示质疑,我就告诉他:您不是说过,年轻人要先立业后成家,有了钱再来考虑婚姻吗?我就是要钱,这世界上没什么比钱更重要。
可是这话想想则已,面对面说出来不切实际,只因为对面是露露的父亲,而露露是喜欢我的女孩子。何况现在两位亲属坐镇,这种话就更不能说。
但是,钱我非要不可。
我端起酒杯满满倒了一杯酒,对露露的父亲说:“叔叔,我敬您一杯!”两杯相撞,我一饮而尽,然后我又给自己倒上一杯,说:“我太年轻,如果办错了什么事说错了什么话,您一定得原谅我!”说完我不等他回应,马上一仰脖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桌上四个人都看着我,以各种目光看着我奇怪的举动,他们知道我一定有话说,但不知道要说什么。
我放下酒杯,望着露露父亲,借助两杯酒的酒劲儿,鼓足勇气说道:“我之前跟您说的报酬......”
露露父亲冻结的表情立刻融化开来,看了女儿一眼,接过去说:“你们俩的事,我答应了。”
露露红晕满脸,偷瞧了我一眼,低下头抿着嘴不说话。我知道她心里在幸福着,在煎熬了这许多时日之后终于拿到这份感情的通行证,也终于堂皇地证实自己选对了人,她可以做个幸福的小女人。只是,她误会了我,所有人都误会了。
表面看来,露露是我可能跟她父亲讨价还价的唯一目标,但我要的绝不是这个。我端着空空的酒杯站在那,感受着长辈们眼睛里投射而出的殷殷期待,不知怎样应承露露父亲的话。这是我有生以来最尴尬的时刻,我站在那,忘记了酒店里周围奢华的一切,只剩下露露幸福羞涩的姿态和她父亲含笑的眼睛。
那句话我不知道怎么说出来的。我说:“叔叔,我要的报酬不是露露。”
话音落地,我似乎能看到桌子上盛满酒的酒杯在晃。眼前的笑脸立刻变得僵硬,露露也蓦地抬起头,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还有一种仓惶,一种凄恻。这让我不得不微微低下头,硬着头皮重新说了一遍:“我要的报酬,不光是露露。”
包括您的女儿,不只是您的女儿。我只能这样说,找不到更适合的说法。可是这意味着,我接受了露露。
女孩的眼神平和下去,低头一笑,并望向父亲。
“你先坐下,”露露父亲冲我摆了摆手,“还需要什么,说说看。”
“我需要钱。”一旦最难出口的话已经出口,接下来就好办多了,但是为了要钱要得理直气壮,我还是撒了个谎说:“我家人病了。”
“家人病了?怎么不早说!谁病了?”
我低下头,狠了狠心说:“我爸,我爸病了。”不是我诅咒自己的父亲,在我心里,把温雅的父亲当作父亲看也无不可,至少他已经认可我是他女儿的男朋友,并将她托付给了我。
我不知道是我太多情还是不够果断,在一场长达三个小时的宴席之后,本该快刀斩乱麻的事情只解决了一半。我拿到了自己应得的二十万,同时也领走了“财神”漂亮的女儿。当我在长辈们含着笑意的目光中牵着露露的手走出酒店,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儿。
我自问还是喜欢露露的,但是毫无疑问,我的心里更有温雅。而在经过这一场闹剧之后,对露露那个商人父亲和重利姑妈,我有了很多不尊敬的想法。前倨后恭的态度,原本并不怪他们,我知道这世界本该如此,这就是人情冷暖,这跟露露没有关系。其实我也很想,每天就这样牵着她的手,温馨地穿过长街。
在温雅和露露之间,我必须选择一个。
带着这个问题我走进医院,再一次去探望温雅的父亲。我手里攥着那张存有二十万块钱的银行卡。可是当我走进医院大门,沿着主干道走到住院楼门前,正看到温雅坐进沈万材的汽车里,打我身边驶过。
对星盘的过度执着只会让自己化为星盘的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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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反目

已经是傍晚,夜色渐渐欺近城市,但温雅和沈万材的样子仍然一清二楚。当汽车从我身边飞驰而过,透过半开的窗子,我看到了温雅惶恐无措的眼睛。
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但直觉告诉我大事不妙。我毫不犹豫地紧追在汽车后面,一直追出医院大门。看着那辆黑色汽车转弯进入车流,我气喘吁吁地站在路边,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司机问我去哪,我说前面那辆黑色高档轿车,带我追一下。司机愕然,问我为什么要追。我说那车上有我女朋友,这样吧,追上给双倍价钱,双倍不行就三倍四倍。
司机答应下来,但是一抬头间,沈万材的车已经没了踪影。我的手握成拳头狠狠砸在自己腿上,这个时候多么希望自己手里有温雅的手机号,可惜只给了她号码她的我却从未要过。
司机小心地问我要不要再往前试着追一下,我说追,继续追。
出租车漫无目的,沿着长街驶出一段距离,最后停在红绿灯前面,看看前面停候的车辆并没有沈万材那一辆,我知道再想追上已经毫无可能。付钱下车,我心如刀绞,眼前总是温雅无助的眼神和苗条的身影。我真后悔昨晚没有立刻去找露露父亲拿钱,不然今天上午就已经把钱交给温雅。
没人能理解我懊恼的心情。站在路边我像个傻子左右张望不知所措,只能祈祷沈万材不会对温雅做出什么。可是从温雅来北京到现在已经好几天了,哪只爱吃腥的猫都不可能放过她。
无奈之下我往回走,五月的微风吹得我身子发抖。走了几步忽然手机有了动静,我慌忙打开看到一个陌生号码,一条短信写给我寥寥三个字:忘了我。
忘了我。
我愣了半秒钟,而后开始发疯。我知道这三个字代表什么,知道这个陌生号码的主人是谁。我发疯似地往回拨电话,发疯似地在原地跳脚、来回走动。可是电话告诉我:对方已关机。
我彻底疯了。
心脏被生生洞穿,被剜割被撕裂,鲜血淋漓。这是我有生以来最黑暗的时刻。明明知道心爱的女孩将要被践踏被蹂躏,却无能为力。我抱着头双手死死抠住头发,蹲在地上。
在那个最痛苦的时刻,我不经意发现不远处地上有一个小玩意儿。
我抬起头,仔细看了一眼,确认那是一块观音玉,跟我当年送给温雅的一模一样!
我的心突地一跳,熄灭的意识之火一窜三丈,立刻跳过去捡起那块玉,果然发现上面刻着我的名字。
这是温雅丢在这的,这意味着她在这下了车!我转过脸,这才注意到路边就是一家高档酒店。毫无疑问,这就是他们入住的酒店。温雅要照顾父亲,不可能答应去离医院太远的地方。
大喜过望不足以形容我的心情。我来不及查看酒店门口是否停了沈万材的车,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冲进了酒店大门。
我向大厅里的接待员询问了沈万材入住的房间号,也没有等电梯,直接飞奔上楼。我的心突突狂跳,伴随着激动与不安。我想应该还来得及,从温雅发短信给我到现在,也就五分钟不到的时间。
楼梯好长。我每踏上一步心就狂跳一下,每踏上一步心就跳得更高几分。我像飞一样蹿上三楼,差一点撞翻了一位女服务员。当跑到沈万材门前,我毫不犹豫地握紧拳头,像敲鼓一样一下下重重敲在门上。
我不是一个喜欢招惹是非的家伙,也知道为人处世的道理。如果有可能,我不想得罪任何人,可是为了温雅,我不惮去挑战天王老子。现在我就像一头发疯的狮子,只想保护我应该保护的人,不顾忌自己有多大力量,不顾忌长期以来苦苦隐瞒的真相。
数秒钟后,门被从里面打开一条缝,我猛地推开门一个箭步窜进去,迎上衣冠不整的沈万材。我的眼睛掠过他因震惊而发白的脸色,看到了正从床上翻身坐起的温雅。她惨白的脸上全是泪水,上衣被扯开了半边,露出胸前大片雪白的肌肤,长长的黑发顺着脖颈披散下来,流淌着凄美的光晕。
她没有看我一眼,提着鞋子赤着脚,低头从两个对峙的男人身边夺门而出。
我没有拦她,也不该拦她。沈万材也没有,大概他的欲望已经被突然出现的我搅得无影无踪。他想不通为什么我会来这,还要顾忌我跟沈太太之间的关系。我看到了他眼神中微弱的迷茫和退缩之意,在他开口之前我变得无比冷静,就像心跳突然停止。
我问他:“温雅花了你多少钱?”
“你什么意思?你怎么会来这?怎么会认识她?”
“她欠你的钱我来还你,别的你不用多问了。”说着,我立刻从衣袋里摸出那张银行卡,丢在他的脚下:“这是二十万,密码六个6。如果不够,你再找我。”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银行卡,冷笑了一声问我:“呵,你跟她到底什么关系?”
“这种关系。”话音落地,我一拳狠狠擂在他的下巴上,打得他身子往旁边一歪。我说:“握紧拳头时刻准备打倒欺负她的人,就这种关系。”
我发现自己还可以这样冷酷,在经历过那样的心碎之后突然变得无所顾忌。老实人握紧拳头,露出狰狞的獠牙,不过是不想再心碎而已。
我掉过头走出房间去追温雅,转身时听到沈万材阴恻恻的问话:“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我知道,我也知道你干了什么。”
我头也不回地甩开步子,沿着原路奔下楼梯。在某个阴暗的拐角,心中强自压抑的潮涌突然爆发,顶开我疲惫虚弱的意志之门。我不敢想太多,既然开始都没有多想,那就不必再瞻前顾后。
在酒店通往医院的人行道上,分开重重人群,我追上温雅并把她紧紧抱住。她挣扎两下便趴在我肩上痛哭流涕,这一次她不再刻意压抑自己,不再只是啜泣。
她的眼泪和哭声让我开心到飘飘然,尽管我知道她内心纠结着太多复杂的情绪,而我也一样。但所有情绪都遮不住我内心的愉悦,这是久别重逢后心灵之间第一次拉近距离,我用我的肩膀和怀抱收留她惊天动地的委屈。
我没问她沈万材的事情,只告诉她,欠的钱我已经还了。这代表我知道了一切。她梨花带雨的脸上溢满惊愕,但我用我的吻把所有的疑问都堵了回去。我生涩而无比热烈,吻到她再次痛哭。
我说,都别问了,赶紧拿钱给你爸转院,换手机号,钱不够我给。
她还是问,你哪来的钱。
我说我为什么不能有钱,这世界最好挣的就是钱。我抱着她抚摸着她的长发,看月亮在城市上空悄然升起,忽然想起数年前那座小山上的美丽少女。然后我叹了一口气说,你真的是以前的温雅吗,我觉得你失忆了。
我也怀疑过,可我爸说没有,我就是这样,从小就这样。她说。
我又叹一口气,默默地把那块观音玉重新放进她的手掌心,轻轻合拢她的手指。我说,把它放好了,它是你的护身符。
当晚我留在医院陪她照顾父亲,并做一些转院的准备工作。她父亲的脸色比前几天更差,两腮明显地削瘦下来,问过护士才知道,已到了肾衰竭晚期,治愈无望。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只希望在这段时间里,在找工作的间隙帮她分担一些痛苦。
大概我是个恋旧的人,也是个心软如棉花的家伙。在露露和温雅之间,我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倾向了后者。
但我仍然踌躇,仍然犹豫。
我给莉莉丝打了一个电话,叫她再帮我抽一张塔罗牌,看我下一步该怎么做。她问我做愚人的感觉怎么样?我说挺好。她说傻瓜有傻瓜的乐趣,但一直做傻瓜就毫无乐趣了。我说我不明白她的意思。她忽然叹了口气,说:“明天我要离开北京了。”
“这么快就离开?”我很诧异。
“因为星星飞得太快,我得追着它们到处跑。”她半开玩笑似地说,“临行前你来送我吧,我有个很重要的东西要交给你。”
我很警惕地问:“不是骗我玩儿吧?有什么重要东西?”
“不骗你,跟温雅有关的一件东西。”
这句话让我大吃一惊,立刻问道:“你怎么知道温雅这个名字?”
“机缘巧合吧。”她笑道:“其实你送观音玉给那女孩的时候我就知道了,那阵子我恰好住在绵竹,恰好租住的是那女孩以前住过的房子,也就恰好收到了你的玉,之后呢,好奇心发作问了很多人,最后又做了一次免费邮递员把玉送给了该送的人。”
我拿着手机在那呆立良久,这样的巧合让我一时无法接受。我一直在想是谁把观音玉交给了温雅父亲,却万万没有料到居然是她。
“我手里的东西对你来说极其宝贵,但是交到你手里却不一定是好事。”她又说,“所以我犹豫了很长时间,现在我决定遵照温雅本人的意愿,把它交给你。希望你胆子大一些,不被吓到。”
对星盘的过度执着只会让自己化为星盘的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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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突如其来


这世上能吓到我的东西已然不多,除了某些可能被打碎的美好。如果有一天太阳不起床了月亮不上班了,抑或温雅离开了,我一定会被吓到。我害怕这些,而除此之外,我真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吓到我。
莉莉丝没有告诉我。她只是问:“你学八字学命理是为了什么?你想过没有?”
这个问题把我问得登时一愣。是啊,我什么要学命理?为了给自己算命,趋吉避凶吗?好像不是。我一开始的确是这样想的,学习的过程中也曾以自己的八字为例推导演算,但我好像并不信服它给予的指导。每一次艰难的抉择,我问的都是自己的心,而不是自己的命。
那我学命究竟为了什么?这是每个人都需要谨慎思考的问题,但却被我一直放在脑后。为了骗人吗?在人前炫耀吗?好像都不是,最起码我不认可。学命理大概能给我带来一些人际方面的好处,但同时也疏远了对命理不感兴趣的人们。比如,我的那些可爱的室友们。
“就当是一门学问吧,在必要的时候用用。”我想起了沈万材。
莉莉丝在电话那头笑起来:“那好吧,希望你拿到这件东西,还会这样想!”
我害怕夜长梦多,怕沈万材不甘休又来找事,第二天一早就给温雅父亲转了院。温雅的心情也终于平静下来,脸上第一次见到了笑容。那笑容就跟数年前的她一眼,纯净雅致。虽然连日煎熬留下了淡淡的黑眼圈,但那双眼睛却清灵濯濯,动人至极。
我觉得她像突然又活回来了一样。漫步在医院的小径上,我忍不住又问:“你真的不记得自己学过命理?”
“不记得。”她再一次一口否认,但禁不住我一问再问,似乎也产生了疑惑:“也许我真的失忆了吧。其实失忆没失忆,确实不是自己能确定的。”
我试着想让她追回以前的记忆,就说:“你曾经给我描述过一幅画,画上有一个院子,院子外面紧挨着一片坟地。”
她很惊奇地看了我一眼,竟然接下去说道:“坟地上坐着两个小鬼,青面獠牙长得特别吓人,每天望着院子流口水,有时还扒在墙头上往院子里看?”
“你记起来了?”我又惊又喜。
她停下脚步,怔怔地看着我说:“这是我经常做的一个恶梦,你怎么知道的?”
我愕然,而后只能苦笑。
壬戌癸丑丙申壬辰,这是你的八字。我记住了,你却忘了。
其实失忆的人是最快乐的,如果可以选择忘记什么的话。我希望温雅能把有关沈万材的记忆从头脑中一把抹去,忘了这段不堪回首的经历,而不是忘记那些苦心孤诣学来的东西。我避免提及沈万材,害怕勾起她的伤心事。
我更多考虑的是以后该怎么办。我必须负担起她父亲的医药费,她今后读书的花费也在我考虑之列。是我自己选择挑起了这副担子,到了现在,我还要无怨无悔地挑下去。我还是决定去卖保险,在我看来这是一份很来钱的工作,至少应该去试一试。
在我们散步回来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问:“我的事,你到底怎么知道的?”
“我认识沈万材。”我撒谎说,“我在他的公司实习,他那堆烂事公司里都在传,我就知道了。”我说得很轻描淡写,过后偷偷瞄了她一眼。她低着头,手里在轻轻撕扯着一片冬青叶子。我笑了笑问:“没被他欺负吧?”
她死命地低着头,摇头不语。
“以后不要忘了,什么事都有我在呢!”我故意笑得很轻松,转过身大步走向住院楼。她在身后紧追上来,问:“那你的钱从哪来的?”
“不是说过了?不是偷的不是抢的,都是我挣的。”
“真的?前后这是二十一万,你还在读书,怎么会挣这么多钱?”她有些不敢相信。
我停下来转过头,故意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你算那么清楚干什么?”
“我......我是想,谢谢你。”
不知道她说这些话时内心深处在想些什么,但不可否认它们伤害了我。无论我想了多少办法做了多少事,我都是站在她的恋人的角度,但她却站在星辰一样遥远的地方感谢我。
“二十万,可以买一只婚戒吧?”我鬼使神差地盯着她问。
我看到她的肩膀很明显地颤了一下,接着,她抬起头来迎上我的目光,红唇微动:“什么?”
此刻,我不得不犹豫了一下。求爱,或许对我来说很简单,但求婚,并不像我这种人可以仓促做出的决定。其实我只是想表达自己对她的爱慕,可是不知怎么,口中竟然蹦出婚戒这样的词汇,那词汇不经意出口的瞬间,撩动的不只是女孩那一颗失落的芳心。
“那二十万,就当是买了一个婚戒送你。”我的声音低了很多,不是因为有了怯意,而是忽然间没了勇气。顿了一下,我又补充了一句:“如果,如果你肯接受的话。”
这就是我这辈子第一次也可能是唯一一次求婚。没有准备,没有选择时间地点,甚至连求婚对象都没正式相处过,而在此之前我没谈过一场像样的恋爱。就这样仓促地求婚了,但我不喜欢把这解释成一次莫名其妙的冲动。
温雅的脸一下子就变成烧透了的晚霞。她仰起脸看着我,眼睛里流溢着震惊和疑惑,半晌没有说话。
我越发觉得这事过于荒唐,很不自然地清了一下嗓子,说:“你不接受?嗯,那算了。”说完,不等她回答我立刻转身准备走开,也就在那一转身的功夫,温雅颤栗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朵:“接受,我接受!”
我蓦地站住,感觉到一个温软灼热的身体靠在了我的背上,两只白玉般细嫩的手臂绕过来搂着了我。
幸福有两种,一种是精心准备的,一种是突如其来的。我想,人活着就是为了体验美好感觉,既然可以突如其来,那就不必精心准备了。
管它是不是所谓的终身大事。
荒唐有荒唐的好处。
这是一个崭新的起点。这几天一天比一天过得心惊肉跳,给我一种真正长大的感觉。毕业了要离开学校了,这一连串的事情就当老天爷批发给我的贺礼也是洗礼,让我找到做一个男人的方向感。
而当我已找到方向,也不得不把某个历史遗留问题提上日程。露露还一直蒙在鼓里,一想到她,我心中便有一股越来越重的负罪感。她是个无辜的好女孩儿,正因如此,我才更应该想个办法快刀斩乱麻解决掉我们之间的误会。
下午三点钟,我离开了医院,按照约定去西客站给莉莉丝送行。当她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我被她的打扮着实吓了一跳。
满头红发,长长的头发结成细小精致的辫子,没有几百个也有几十个,就那么争先恐后地从头上垂下来,在阳光下泛着有色金属的光泽。发梢上颇有匠心地挂了几个小铃铛,微风一吹,叮当乱响。这发型我足足看了有半分钟,才把目光挪到那张漂亮的脸蛋上。
“好看吧?”莉莉丝一脸可爱地问。
我眯着眼睛又打量她一阵儿:“我其实蛮讨厌你之前那头金发的。”
“是吧?我刚做的发型好多了。”
“不过,”我接下去说道,“我现在突然觉得那头金发蛮漂亮。”
她并不着恼,反而爽朗地笑起来:“你不懂了吧?我现在是百辫魔女!”
“你一直都挺魔女的。”我不无讽刺地说。
她双臂交叉叠在胸前,上下打量着我:“瞧你今天挺精神啊!是不是不想把东西拿回去了?”
我问:“到底是什么?别卖关子了。”
她低下头,从胸前斜挎的精致小包里拿出一个粉红色封皮的日记本。那日记本虽然因精心保存而不显陈旧,但那样式很容易让人想起九十年代的中学生活,那是代表旧时代的古物。
她把本子拿在手上晃了晃,对我说:“就是这个,温雅的日记本,从那幢老房子里面发现的。”
我并不失望,虽然已经认定这东西绝不会让我害怕,但它无疑让我极为心动。这是我未来妻子中学时代遗留下来的纪念物,不管里面写了什么,对我而言都弥足珍贵。
我伸出双手郑重地接过本子,发自内心地向她道了一声谢谢。
“你不用谢我!”莉莉丝摆了摆手,“其实呢,我应该早就交给你的,三年前就该交给你,但我一直有些顾虑。你们俩现在的感情发展顺利吗?”
“很顺利,我今天向她求婚了。”我微笑,掂了掂手中的笔记本。
她先是一愣,而后也笑起来:“那就好!我走了,希望以后还能再见!”
说完,她转过身迈着极有活力的步子走向检票口。我眯着眼睛,目送她融入人流,忽然用力挥舞了一下手中的日记本,大喊了一声:“疯子!一路顺风!”
几分钟后,我坐在通往学校的公交车上,小心翼翼地翻开了温雅的日记本。封页上一行娟秀的小字映入眼帘:“姜云,当你看到这一行字,你有权力责怪我,甚至恨我。”
对星盘的过度执着只会让自己化为星盘的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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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采薇章 “生与死只隔着一道门

这句话令我惊讶万分。不必说责怪和记恨之类的话过于莫名其妙,落款就让我很是震惊。那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温雅,于98年10月10日晚。
那年9月份入学后我们相识,这句话写在相识一个月后。一个月,我们还很陌生,她跟我唯一一次对话就是描述那幅画面,描述那个小院子门外的神秘坟场。我不知道她当时出于什么动机把这句话写给我,更不知道她怎样料到我会在数年后拿到这个日记本,并好奇地翻开这一页,甚至她毫无来由地认为我会责怪她或者恨她。
假如不是这字迹与那两本书上字迹一致,而且看起来的确有很多年头,我一定会认为莉莉丝在戏弄我。
带着强烈的好奇心,我决定看下去。轻轻翻开本子的第二页,一行字映入了我的眼帘:“生与死只隔着一道门”。
这洋溢着浓烈悲伤的字句令我眼神大跳,公交车在那一刻突然来了一个小于九十度的急速拐弯,差点把我的头甩出车外。我揉了揉眼睛,在满车嘈杂的人声里,阅读了下面的文字:
“我必须学会倾诉。
很庆幸,我遇到了你,这样早,让我有点小小的意外。在我的推断里,你会在公历十月份出现在我面前,但我却在九月份认识了你,早了一个月,不知道是应该感谢老天还是感谢命运,它们终于给了我一份惊喜,虽然这份惊喜后面连接无尽的感伤。
很多话我不能对你说,因为你无法理解。世界赋予了万事万物规律化的运行状态,但在大部分现代人眼里,这种规律化不包括人类的生活,不包括命运。可是,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为什么独独命运逃脱了宇宙的法则,难道人类真的就以世界的主人自居?
我今天写这段文字下来,想着你傻傻的样子,知道如果现在拿给你看你会认为我在说梦话。你不相信我能算到自己会在什么时间遇到什么人,不相信我能算到谁会对我好谁会对我不好,不相信我能在万千人潮中一眼认出你,认出我轮回百世的宿命。
既然在我的计算中今天才是我们相识的日子,那我就从今天开始,尝试着让你认识我。因此上午的时候我鼓起勇气询问了你的生日,但是从你嘴里却蹦出了无比巧合的几个数字。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那竟然就是我的生辰!
我知道你在谎报生日。你根深蒂固的科学观念深深扎入信仰的土壤,又怎么会开出‘迷信’的花?纯粹为了敷衍我。好在我已经预料到了你的反应,我不生气,因为我们都在被新时代的教育洗脑,就像我们课本上所讥笑的那些被旧时代四书五经洗脑的腐儒一样。
以人类有限的认识能力,或许永远看不到这世界的真理,除了被这样洗脑,就是被那样洗脑。这一点并不是没有好处,我们需要一个统一的世界观来促进社会的稳定和平,但很多时候我们过于自信,总喜欢把自己放在真理的位置上,武断地否定前人的一切,而在许多年之后却不得不继续去面对后人的否定。
啊,我好像说跑题了。
你阴差阳错报出了我的生日,我既惊讶又高兴。缘分果然是个美丽的词汇,它远比命运令人迷醉。在那一刻我更加认定你就是要对我好的那个人,一辈子对我好。
这是你给我的第二个惊喜。
我将错就错把我的生辰八字描述给你,为了你便于理解,我把八字中最重要的象点连缀起来,形成一幅画。我说你的八字就是这样一幅画,黑暗的小院子铺张着神秘的气氛,月亮永远渲染着畏惧和忧伤,门外则是一片阴森的墓地,那墓地下面躺满了白色的骨骸,未烧尽的纸钱挂在枯树上随风飘摆,两只小鬼瞪着铜铃大的眼睛对你隔墙相望。
这个,一点儿也不吓人。至少对我而言,已经习惯。我是个鬼气森森的女孩,你一定是已经感觉到了,这并不是我有意如此,而是命理天生带来。如果不美好的才能也可以称为天赋的话,那我的天赋绝对是一流的,一流的神秘怪诞,鬼气森森。
写到这里,我久违的好心情突然跑掉了一大半。可惜你不能理解。当我讲给你那幅画的时候,有些事先准备好的话憋在了心里没有说出口。我想你应该能从画里琢磨出一点味道,如果我能把他画出来给你看,我会在那扇门上打上一个明显的标记,告诉你,生与死只隔着一道门,我和你也只隔着一道门。
现在,我们坐在一起,可是我们的距离,就像生与死那么远。这绝不只是在说我们的命运观念。
我不想把这些东西写下来,但我忍不住。本来习惯了被黑暗吞没的日子,当看到光明出现,我就开始一天比一天惧怕黑暗。我不想回去,不想待在黑暗中间,至少请让我享受一下阳光的沐浴!
是的,我在呓语。你权当我在说梦话。事实是我会死去,在很年轻很年轻的时候,也许在两三年之后,也许更早。画中的一切已经表达清楚,我会在最美的年龄死去。尽管到目前为止我还不知道具体时间,但是我不忍把自己的爱意传达给你。因为这意味着,我会在你的怀抱中死去。
对我,这是何等的幸福,可是对你,这很残忍。
死亡的预示,其实在三年之前我就已经收到。从一出生开始,我就已经是一轮靠近西山的太阳。这种恐惧在我们这个年龄段的人心里很难体会得到,但是我体会到了。你一定会觉得可笑,在最朝气蓬勃的年纪以最老气横秋的语气谈着死亡,仅仅凭借冥冥中对未知的一点嗅觉,可笑又愚昧。其实我真的很希望一切都是假的,都是我在做一场恶梦。但我鲜活地活着,而且看到了一场鲜血淋漓的死亡。
三年前的那个秋天,我最好的朋友去世了。她才十三岁。我站在她家楼下,目睹她从楼上坠落下来,那时夕阳如血,凄厉的叫喊让我软倒在地。
在她出事之前两天,我看过她的命。你无法相信,八个简单的字符组合在一起就是一副血腥的画面。对普通人而言,那些天干地支毫无意义,最多只是一堆古人使用的落伍的计数符号,但对我来说,它们就像一个血淋淋的诅咒,在我看到它的第一眼就生生吞噬了我。
我眼前发黑,差一点晕死过去。看到那样的八字就像看到一个孩子的尸体躺在面前,何况还是我最亲密的朋友。我放下手中的纸笔,看着她笑吟吟地穿过课桌走向我,我终于失去了知觉。
不要笑话我,我是个女孩子,和大多数女孩子一样,有一颗稚嫩柔软的心,爱好所有美丽的事物,向往所有美好的人生。
我害怕死亡,但却无比清晰地看到了死亡狰狞的面孔,听到了死神尖利的咆哮。走在阳光下,她还是穿着最漂亮的裙子,像个小公主在我身前身后跳来跳去,这样更让我恐惧,恐惧得发疯。
最后我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没事偏偏在心里诅咒朋友的死亡。我没有把我的预言告诉她,不会有人相信一个十几岁小姑娘的预言。我想若我的预言是错误的,说出来最多只能引起恐慌,若我的预言是正确的,即便有人相信也很难起到预防作用。因为我根本不知道那究竟会发生在哪一天。于是就有了两天后的一幕,我眼睁睁地看着她从楼上坠落而下。
鲜血溅红了我的眼睛,黑暗再一次吞噬了我的世界。就是从那天起,我一直活在黑暗里。
黑暗的一半来自于朋友的死亡,另一半来自于预言的可怕。我曾经很把自己灵敏的预言嗅觉引以为傲,认为别人参详一辈子未必能弄懂的东西我却轻易弄懂是件辉煌的业绩,可是我错了。未知可怕,但知道一部分比完全未知更可怕。就像我,知道她的死亡,却不知道她死在何年何月。
在禁闭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又禁受不住神秘未知的诱惑,偷偷看命理古书。这一次我决定把所有东西都搞清楚,不要让自己一知半解,好让自己能预知一切加以防范。书上就是讲的,学命也好,学易也好,是为了趋吉避凶。
我把学习的重点放在了对生死的预测,就好像她死去的灵魂在冥冥中牵引着我。虽然每当夜里做完作业拿出命理书偷看的时候我都会想起她,每次都能感觉她站在身后黑暗窥伺着我,但我不能自已。
黑暗在某个角落将我的心灵掩埋,我便执拗地决定照亮那个黑暗的角落,用我自己的心。
你无法体验这种感觉。好在这些话我不会让你看到,或者你看到的时候已经是在多年以后,那时或许我已不在这个世上。你可以想象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在台灯下看命理古书的情景。黑暗中一灯如豆,背后隐着一个面带微笑的女鬼,满面血污。”
对星盘的过度执着只会让自己化为星盘的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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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人面树

本子不大,这两千多字写了好几页,下面是用铅笔描出的一幅画,画里一个女孩坐在桌前看书,短发蓬松,台灯幽暗,另有一张女孩的脸在阴影中出现,披散着头发,脸上全是斑斑血迹。接下来她写道:
“这同样是我感受到的画面。有几次夜里做梦,我梦到自己被人唤醒,睁眼坐起看到的却是她。她站在我的床边上,脸色苍白,就像我画出来的这副样子。她面无表情地问我,为什么没有告诉她她会死,我说我害怕。她问我现在怕不怕,现在的她这副样子来看我我怕不怕,我望着她说不出话。然后她笑了,我看到她脸上突然出现几道触目惊心的裂痕,鲜血从裂痕里面一点点慢慢渗出。
每一次做梦做到这里我都会醒,惊出一身冷汗,然后我躺在床上,会看到自己屋里那个蓝幽幽的窗口。那窗口里只有沉沉的黑夜,我望着它一直望到天亮。
这是我无论如何也摆不脱的精神枷锁,直到我决定找出命理更深层的奥秘,决定去寻找生与死的奥秘。我知道生命是脆弱的,生与死只隔着一道门,我只需要找到那扇不起眼的门。而当我做完这个决定之后,当天夜里便再一次梦到了她,梦到她脸上鲜血迸流的时候我却没再醒来,而是看到她嘴唇蠕动着对我低低地说了一句话。她说:‘你也会死。’
我再一次惊醒过来,翻身坐起,发现浑身上下已经湿透。三点钟的弯月安静地挂在窗棂上,望着望着我的眼泪禁不住流了下来。然后我伏在枕头上哭了一夜,没有人知道。
打那以后我没再梦到过她。那就像一个诅咒,被我驱散了,但代价是更深刻更骇人的诅咒。我永远忘不了她说的那句话:‘你也会死’。我忘不了她说这话时的得意表情,好像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去跟她作伴。
我害怕,但我不相信。死亡没理由这么早就降临到我身上,我拼命想要解开生命的密码寻找解除钥匙解除新的诅咒,可到头来我却忽然发现一切都是真的。的确是这样,我同样离死亡很近很近。
你可能会问,为什么之前算中了别人的死亡对自己的却看不明白?因为死亡也有很多种不同的表达方式,你熟悉了这一种却未必熟悉那一种。就像是解方程,解的出这一种未必解的出另外一种。
我解出了自己的方程。代入希望的未知数,解出的竟是绝望。这是不是一个悲剧的满分?
从那以后我就知道,黑暗将会永远伴随着我,我再也没有快乐,没有人生希冀,没有我们这个年龄应该有的勃发的青春活力。我的世界荒凉冷漠。我不再打扮自己不再结交朋友,把自己彻底闭锁在心灵的一隅,直到现在,遇到了你。
我会遇到自己的爱人,哪怕人生再短暂也会遇到,这是我应得的一部分。而这应得的部分倘若我刻意克制自己不伸手去拿,它就会永远为我保留着。我想会是这样的。
来到世上每个人都分得了一块蛋糕,有些人的蛋糕小到看不到,有些人的蛋糕却大到吃不了。吃完蛋糕也就到了离开人世的时候,而倘若不去吃这块蛋糕,那他就会继续活在世上。
我不知道我的推论合理与否。看过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之后,我得出了这个看似荒谬的结论。纪晓岚说自己有一个侄子,跟仆人的儿子在同一时刻在同一个院子里呱呱坠地,但没过多久侄子就死去了,而仆人的儿子却活得很好。这件事告知我们每个八字的福禄都是既定的,生在富人家的孩子过早地享尽富贵而夭折,生在穷人家的孩子却因无福可享而苟活于世。
为了不让你伤心,为了逃过死亡的厄运,我决定先把你这块蛋糕留下来。也许在哪天我会突然决定把你吃掉,我们在中学时代轰轰烈烈的爱一场,谈一场所有老师所有学生都为之瞠目结舌的恋爱,最后在你的怀抱中含笑死去。我死而无憾。
这不是一个傻丫头做的美梦。我相信自己拥有足够的魅力征服你,只是我不敢,至少我还在观望。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会死去,也许等我搞明白了,就会做出行动。
下午放学后我买了这个本子,准备在本子上零零散散写一些想对你说的话。当我翻开第一页,想着写些什么文字来提示你本子里的内容,却莫名其妙地写下那样一句话:姜云,当你看到这一行字,你有权力责怪我,甚至恨我。
这句话并不是我要写的内容,但我一时冲动突然就写上去了。我没有更改,或许你看到这个本子的时候真的会责怪我,甚至恨我,因为那时可能我们已阴阳两隔不能相爱。
对不起。”
写到这里,第一篇已经结束,落款写着“1998年10月10日夜,温雅”。
合上本子,公交车已经靠站。我将本子抱在胸前离座而起,恍恍惚惚下了车,内心深处的记忆已经再一次被唤醒,心潮起伏难以止息。直到现在我都难以相信她日记上所说的话,说她一眼就在人群中认出了我,就像透过轮回的花朵看穿前世结下的缘分,了然此生的宿命。而她在认出我之后居然能保持平静,把情感埋藏在最深的地底。
我们来到人间,背着前世的夙缘。这样理解爱情和婚姻并无不可,但我想象不到于万万人之中一眼认出爱人是什么样的感觉。我猜她会震撼,兴奋,且远远不止如此。
她没有向我坦白任何事,除了给我一点若有若无的关怀。她的理由就如她自己所言,在死亡面前匍匐的人不敢再谈爱情,不爱,那就是爱,但爱了,那无疑是一种伤害。
她外表覆盖着冰层,心底却奔涌着岩浆。
另一个理由看起来有些牵强,如果说命运是注定的,什么时候吃蛋糕也应该是注定的,怎么能想吃就吃想不吃就不吃?但是不得不承认,命运的确是可以改变的,人的意志力足够强大就可能扭转乾坤,秋天的海在给我看命的时候不止一次说过,98年的时候我应该在恋爱才对,可是我却没有。
这样看来温雅是对的。
到现在我才真正明白,那时的温雅经历着怎样痛苦的心路历程。同伴的死亡给她的精神带来了极大的冲击,尽管她的叙述极具灵异色彩,但我仍然坚信梦中所见只是潜意识的反映。那是她的内疚和恐惧给她设了一个无可逃脱的可怕圈套,逼她在寻求死亡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我无比懊悔。如果当初看到这段文字或了然她的内心,我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去呵护她,可她并没有给我这个机会,而我对她萌生爱意的时候已经太晚。
现在,我真想立刻到医院去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告诉她不要再害怕,告诉她我会陪在她身边,这就算是我为自己迟到多年的爱进行补偿。可是一想到她所谓的“蛋糕理论”,我心里就开始发虚。如果真如她所言,留住蛋糕就能继续生存,而吃光蛋糕就会立刻死去,那我又该怎么做?
这哪里是蛋糕,明明就是毒药!
我的思绪在心底七缠八绕,走路都不知先迈哪条腿才好。最后我决定把整个本子里的文字全部看完,再决定究竟该怎么做。
我给温雅打了一个电话,询问医院里的情况,只是像平常一样叮嘱了她几句,对日记本的事情只字未提。估计这个日记本早已被她遗忘到九霄云外,不然她怎么会不知自己学过算命?
本来我今晚回来是为了向露露说明真相,但是现在的心绪已经不适合去做这件事。我快步赶回宿舍并关掉了手机,告诉室友如果露露找我就说我不在。我翻上(绿坝)床头打开日记,迫不及待地翻到了第二篇。
第二篇的篇幅很短,写在98年10月15日,标题叫“人面树”。标题下面先画了一幅铅笔画,画中是一株枝叶繁茂的大树,但树上挂满了一个女人的脸,就像结出的累累果实,那些人脸逼真生动跟真人一摸一样,喜怒哀乐表情不一。看得我心里一阵发冷。
她在下面写道:“今天读到有关日本传说人面树的故事,据说日本江户时期有一个女子不幸死去,深爱她的男人痛不欲生,将她的头颅埋在屋子后院,不久后院埋头的地方就长出一株树,百日之后树上开了花,一年之后又结了果,那果实全是女子的头面。男子家里养有妖树的消息很快被官府知道,于是很多人前来围剿,最后男子便与人面树一起在烈火中焚烧而死。
我很喜欢这个故事,因此特意为它画了一幅画。这个女人幸福得令人羡慕,尽管她很年轻就死了,但毕竟得到了真爱。
如果可以,我也想做一株妖树,千娇百媚挂满枝头,迎风而笑。”
对星盘的过度执着只会让自己化为星盘的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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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命运

我没有听说过这个日本传说,虽然传说中的爱情可歌可泣,但毕竟蒙着一层妖异的色彩,我很不喜欢。一个女孩子会渴望变成一株人面树,不得不说其思想古灵精怪甚至可怖。这正应了她自己对自己的那番评价,鬼气森森。
这跟我印象中的温雅很相符。思来想去,我最初对她的不认同感并非来自她的不好打扮,而是她身上那股奇怪的气质。人的气质便是思想和修养的外放,一个经历过死亡的洗礼并浸泡在黑暗中的女孩子,难免有些与青春期男孩女孩不相符的阴郁深沉,用现代占星学的解释,这种气质来自冥王星。
冥王星的意义是死亡,深刻,黑暗,重生。
我很快把这一页翻过去,读到了一篇标题是“命运”的文字。她写道:
“今天下午班主任找我谈过话,问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我反问他,是不是觉得我这样的学生很古怪?他笑笑说,你有什么古怪的,我教书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孩子没见过?我说那就好了,我跟大家一样,很健康,也不存在心理问题。然后我转身往教室里走。
在楼道里,我遇到了褚飞鹏。我没跟你提起过他,以你狭窄的交际圈子也不可能认识。他在三班,是我初中时的同班同学,是给我写过情书的几个男生之一,但我没有接受。并不是我害怕被老师扣上早恋的帽子,你知道,像我这样的个性,一向无视那些条条框框的规定。像所有其他追过我的男生一样,他无法引起我的兴趣。我是一个奇怪的人,极看重直觉带来的宿命感,他触摸不到我的宿命感。
我们聊了几句。他做出很怜惜的样子问我为什么总打扮成这样,像个老巫婆。我说不是像个老巫婆,我就是个老巫婆才对啊。他就用很异样的眼光看着我,说我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我问他以前我是什么样子,他说很文静但很阳光。我笑了笑,告诉他我依然很文静也很阳光,只是他看不到而已。
阳光在我心里潜伏着,我始终相信这一点,因为我还保留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读初中的时候我渴望念高中,我甚至许下过幼稚的愿望,让我读到高中哪怕立刻死去都没关系。最害怕的时候每天都活在死亡的阴影里,只希望命运能容许我看到这世界更多的阳光。可是上了高中忽然又想读大学,渴望自己能安心读书考到梦想的大学里去。我意识到人的欲望是永无止境的,得陇望蜀,总是想看得更远拿得更多。尤其于我而言,生活刚刚开始,我怎么会甘心于过早的凋谢?
想起海伦凯勒的那篇散文,《假如给我三天光明》。三天,其实也只是需要三天罢了,如果给的是三年,或许最初复明时会无比珍惜这缤纷多彩的世界,但过不了多久这股热情就会慢慢消退。正因稀少,才弥足珍贵,正因得不到,才无比渴望。而大多数视力正常的人都在浪费上帝赐予的光明,大多数长寿的人们一生也只是平平无奇。
每个人的时间都是有限的,怎样把这些有限的时间利用好才是生命的第一课题。想到这里,我不得不重新思考以后该做些什么,可是一转念间我又发现,这样的思考存在一个悲观的前提,那就是已经将自己放在绝症病人的位置,认可自己的死亡。这对我而言是绝对不可以的。我渴望打破宿命的诅咒,延续我的生命,不需要很多,给我二十年就好。
前不久我读到过一篇文章,作者提到一个朋友算命的故事。那个朋友年轻时算命,算命先生说他能活到七十岁,他特别高兴,心想七十岁挺多的了。但是时光飞逝,一转眼暮年已至,眼看就到了算命先生所说的寿限,他就开始坐卧不安,晚上整宿整宿的失眠,生怕自己会突然离世。
其实在读到这篇文章之前很久,我就已经在思考命理给人带来了什么。作为在地球上生活的一种生命体,人在各个方面都受到了极大的限制,视野、脑力、认识能力、感情、财富、寿命,没有哪一种是没有边界的,而我们畏惧的就是边界,各种有关生命的边界。而命理则会把这些边界一一测量出来告诉你,这其中最可怕的边界就是寿命。
这种清晰的认识无疑会带来很大的畏惧感,干扰人的正常生活,人们难保自己不会被命理困扰,就像我。如果认定一切都是注定的,除了在恐惧中默默等待永恒的黑暗,似乎毫无办法。
预知未来,拨开云雾,一眼看穿人世,其实是对人生的另一种否定。尤其是在我们年轻的时候,十几岁最富生命力最有憧憬的时候,看穿未来往往意味着理想的折翅、勇气的沉沦,因为我们过早看到了我们的边界。我们知道自己只能走那么远爬那么高,但可笑又可怕的是这并种认识并非来自于经历的磨难。我们从一开始就被浇熄了理想的火焰。
生命,有无限可能。每当想起这句话,我便觉得自己的人生失去了意义,因为我眼中的一切都是有限的。
好想重新活过一次,我一定不会再因为好奇去接触命理。哪怕死亡仍然会很快到来,但至少在活着的时候我拥有美好的世界,因为我年轻的心无限大。
我真的好后悔。
只是,现实容不得我后悔。已经走上了这条路,我就必须努力去找到解决的办法。或许你会问,我为什么不求助于风水?大家都说,一命二运三风水,借助风水是否能够实现命运的改变?
我的答案是,不能。
我忘了在哪本史书上看到过,同样是一个命理故事。风水先生相中了一块好地,说全村人只有一个相貌生得清奇的书生可以用来下葬先人,其他人无福消受。他去找这位书生,但书生却因贫困付不起相地的费用,对此事也并不在意。于是风水先生只能摇头离开。过后几年,先生再回去看那块地,发现已经成为了一片墓地,一打听才知道,葬在那的人正是书生的父亲。书生本不知道那里是风水宝地,没有经过任何人的指点,却阴差阳错地把父亲葬了进去。
这段故事记载在正史之中,绝不是什么民间传闻,可惜我怎么也想不起那个先生和书生的名字,只记得书生最后当了大官。书中所下的结论就是,福地福人居,意思是说,有福的人才有机会享用好的风水,这跟命运是彼此相配合的,并不矛盾。
转过来想一想,如果风水真的能改变命运,为什么那些走江湖的落魄先生不先把自己的命运改变一下,让自己大富大贵?
我想,微小的调整未必不可以,但要想扭转乾坤,风水是办不到的。
除此之外,我还考虑过另外一个办法,就是通过符咒来禳解灾难。我知道很多先生都声称自己能解除灾难,只需要佩个朱砂符就可以逢凶化吉,但是从逻辑上讲,这根本讲不通。
人是社会动物。一个人的命运跟周围人的命运都有着极大的关联。倘若命运是既定的,整个社会就像一部大电影,已经被录好了放在那里。一个人的命运改变,牵动的是周围接触的人们,周围的人们又会牵动更多的人,于是所有人的命运都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接一个发生变化。可是进行改命的却只有我自己而已,这不是矛盾吗?
打个比方,如果我会在今年车祸去世,那么肇事者的命运中间会写着撞人的信息。倘若我通过符咒或者别的方式改了命,而肇事者却没有改命,那他还会撞人吗?
命运既定,那答案一定是肯定的,他还会撞人,但撞的人不会是我,而是另一个该死的人。那个该死的人如果注定被撞,原本的命运剧本里面一定还写着另外一个撞人的角色,那个角色又该去撞谁呢?
如果将这个推理无限进行下去,最后总有一个无辜的人会被撞死,或者总有一个该撞人的人平安无事,出现了矛盾。
这只是个简单的推理,其实一件命运大事影响到的人还有很多。一个人改命就等于全世界的人都在改命,这是不可能的。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改命的说法是不存在的。
当然我特别希望是另外一个答案,就是命运不是既定的,或者并非完全注定不可更改。
这是我必须弄明白的问题。
不知不觉写到这里,已经11点多,再不休息明天就要迟到了。云,谢谢你陪我聊天,我要洗漱睡觉了,晚安。”
又是洋洋洒洒两千字,解答了我心中的许多疑惑。从前两篇文章灰暗的死亡色调到这篇文章提出对命运的质疑,可说是温雅心理的一大转变。我很想知道她到底弄没弄明白命运是否既定,于是迫不及待地继续读下去。
对星盘的过度执着只会让自己化为星盘的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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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茫茫未知


还记得前几天我跟你说过的事情吗,班主任找我谈话。不知怎么今天他找到了我爸,跟我爸问我的情况,提醒我爸注意我的心理问题,于是晚饭的时候爸爸就对我进行了语重心长地教育,叮嘱我好好念书,听老师的话,问我是不是真有什么心事。
这是三年以来他第一次这样问我。我当时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落下来。可是有些东西是不能说的,只能憋在心里一个人默默承认,所以,我忍住了。我摇头说没有心事,他说有心事一定要说,说他工作忙,以前对我的情绪照顾不到,请我原谅他。我又一次忍不住想掉眼泪,赶紧把头埋进饭碗里。
吃完饭后我说:‘爸,我的确有心事,但我不敢说。’他笑着问:‘为什么不敢?我又不吃人。说来听听,是不是喜欢上哪个帅帅的男孩子了?’我没想到他会这样问,大概他觉得我这个年龄段最可能遇到的心理问题就是这个。那我就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我说我的确很喜欢一个男孩子,一直在暗恋。我爸就停下来问我,那个男孩怎么样。我就把你的情况讲给他听。
我说你是个很笨很傻的家伙,读死书读坏了脑筋的可怜虫,读到连自己都找不到在哪。希望你看到我这样说不要生气,你真的很傻,一心读书的孩子可能在家长老师眼里是好孩子,但在我眼里可不是。比方说吧,如果你是一个很机灵的男孩,那你一定能感觉到我喜欢你,但你没有,你像块木头。你没有发现我们俩是全班关系最差的一对同桌吗?有时候越喜欢就越要埋在心里,你难道不知道?
你真的不知道。如果你对我表示喜欢我,那我立刻会跟你站到一起,不管别人怎么看,不管命运如何待我。我真的特别害怕我这样忍着会最终失去一切,仓促的一生连一场爱情都不会拥有。
可我不能说,只能在这唯一一次比较深入的父女谈心中,告诉我的爸爸,告诉他我爱上了一根木头。
他是个开明的家长,没有对我说不能如何不能怎样,在问了你的相关情况之后对我说,既然你在努力学习,我也应该去努力,争取考到同一所大学去,那时如果相互喜欢就可以很快乐地在一起,当然,现在想在一起也可以,但是要顶着学习的压力,想想同学们怎么看,老师怎么看?这样又怎么能开心呢?
我的确很想拥有快乐,完全舒张的快乐,没有畏惧,没有忧虑。而对一个被死亡压抑了这么久的女孩来说,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好怕了。这话,我只能说给你听。
不管怎样,这次谈话让我非常开心,让我觉得自己已经在精神的地狱中囚禁了太久,终于出来放了一次风。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很傻,傻到用未知的死亡来吓唬自己。预言毕竟是预言,再精准的预言没有发生就是假的。
说到这里我忽然想到了诺查丹玛斯,想到了他那本著名的预言奇书《诸世纪》,想到了他关于1999年7月的末日预言。这个你一定也听说过了,很多报纸和杂志上都刊载过。我曾特地找来那本书看,读着那些预言诗就像读一本童话故事。
如果预言是真的,那么大家就一起走向死亡,不分你我,我也不会再为自己的生命做无意义的担心。也许我该高兴,可事实上我并不开心。
一起死亡并不等同于命运的公平。我希望我爱的人都活得好好的,活得天长地久,幸福快乐。仔细想一想,先离开的那个人是最幸福的,因为她不必面对那么多的生离死别。
诺查丹玛斯的预言是假的,一定是假的,我说不出来为什么。如果大家都相信它是真的,那也许就成了真的,但大家都不去相信,它就是假的。
我想到了另一本有关人类命运的预言书,中国的《推背图》。如果按照推背图的预言,那世界不可能这样早就灭亡的,因为它很有很长很长的预言堆在后面。诺查丹玛斯单方面把人类的命运终止在1999,他还没有问过中国人的意见呢!不过我对《推背图》的真实性是持有怀疑态度的,在书摊上,我曾经翻过一本,那些粗糙的语言让我怀疑根本不是出自唐人之手。就算李淳风和袁天罡不是文人出身,也毕竟在朝里做过官呢,怎么可能写成这种调调的东西呢,说它半文不白都抬举了它。
有机会的话,我会去查一查史书上怎么记载李淳风的,也可以看看李的其它著作,看文字风格相差有多远,是真是假自然水落石出。
我是不是很聪明?
记住,你们都要好好的生活下去,我爱你们!我会守护你们,用我的心,我的灵魂。
——————温雅,98年11月6日
天气冷了,记得添衣服。
我是活在镜子里的人,对着镜子说话,自得其乐。你觉得是这样吗?如果有一天这个本子落在你的手里,你不会这样评价我吧?不会的一定不会,你知道镜子里的人是我自己也不是我自己,是你也不是你。
如果有一天起床照镜子的时候,发现镜子里的映像不是自己,你会怎么想?你那张熟悉的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陌生的面孔,未必丑陋,也未必邪恶,但他不是你,还对着你齿牙咧嘴地笑。
你怕不怕?
你可能会觉得见到鬼了,但你为什么认为镜子一定会是忠诚的?那些冰冷的玻璃,不过是一个工具,它照见的未必是你,只是从你第一次见到它开始它就在制造假象蒙蔽你,你却把假象当作了自己。有一天它厌倦了这种无聊的玩笑,决定把真实的你反映给你看,但你却不认识自己了。
对不起,我又在呓语了。
真实是什么?我不知道。真实的世界,真实的命运,似乎都遥不可及。在神秘学中困惑人们的一个核心问题就与“真名”有关。古人相信语言或文字具有神秘的力量。但是这种力量的来源,却会因为对根本问题的不同回答而南辕北辙。不知语言是因为规定了世间万物而有力量,还是因为正确描述了世间万物而有力量。这个问题最后演变成了真名。
埃及人说真名是事物本质的名字,柏拉图认为现实世界是理念世界的投影,而真名是打开理念世界的钥匙,以至于中世纪的许多魔法师认定,掌握真名就掌握了力量。
学校不叫学校,应该叫什么呢?爸爸不叫爸爸,那真名又是什么?什么是爱,什么是死,或说死是什么,爱是什么?姜云,你的真名是什么呢,告诉我!
唉,名字都是假的,还有什么是真的?我们活在一堆假象里,活在影子中间,所有情感,所有思考,所有对世界的认识,通通是假的,甚至连自己的存在也是假的。
大概在世界之外,真正的理念世界,有一个或许多个真实的存在在注视着我们,就像我们在注视着电视里的演员。演员走不出电视屏幕,我们也走不出这个世界。这个世界跟影视录像一样,其实是扁平的影像,但我们看得很立体。
我忽然觉得好累。
夸父追逐太阳的时候不知道太阳离我们有多远,不知道地球是圆的,追来追去也不过是原地打转。可是我们后世人不会笑话他,因为我们同样是夸父,尽管知道了太阳何其遥远,知道地球在浩瀚宇宙中连乒乓球都算不上,但我们仍在追逐奔跑,我们的目标可能跟太阳一样遥不可及,我们选择的道路也同样曲折迂回,南辕北辙。
我想,如果晚生几百年甚至几千年,神秘学的大门应该会打开了吧?命运到底是什么,人们应该已经明了了吧?那时的孩子不会像今天的我,偷偷的一个人摸索,一个人承受命运的茫茫威压。我特别害怕,我可能从一开始就迈错了方向。
真的好累,好疲惫,但我仍想弄个明明白白。
这几天接触了一些新的东西,六爻占卜。八字命理在宏观上对命运有很好的把握,但微观上却对细节体察不足。这是术数先天固有的缺陷。我知道每一门术数都会存在缺陷,各自有自己擅长的预测领域,就像每一个人也都有自己的优点缺点。因此我决定增加涉猎的广度,去寻找更细节化的人事预测手段。
你也许会觉得我过于贪婪,呵呵,我确实有这个毛病。如果不是贪婪地涉猎知识,不是想把各种知识都据为己有,我不会打破迷信的禁忌戴上命理的枷锁。好奇是会害死猫的,而我这只猫偏偏喜欢好奇地到处乱闯。
学习六爻,让我从命术回归到占卜,从占卜回归到包罗万象的经典,周易。都说善易者不卜,这其中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我希望自己能解开。
我是会去卜的,因为有茫茫未知。
——————————温雅,98年11月20日
对星盘的过度执着只会让自己化为星盘的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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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薛定谔的猫

好长时间没找你聊天,翻了一下前面,有两个月了。这些天忙着学六爻、忙着考试,忙得一塌糊涂。今天终于考完了期末考,才能来放松一下,喘一口气。
你问我六爻学得怎么样了?学得还可以了。理论很简单,六十四卦每一爻配上一个天干地支,配上六亲六兽,求动爻变化,再结合起卦的月令和日期来分析,得出具体的预测结果,可以是很精确的预测结果。
打个比方说,如果你丢了东西来找我,摇一卦出来,我能根据卦象判断出你丢的东西是哪一类,能不能找得到,哪一天能找到,在什么地方能找到。这已经比命理深入了一层。在八字层面上,最多只能算出你某年某月会丢失财物,其它的就很难详细判断,最起码我是做不到的。
不过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学成。取象是一门复杂的学问,需要经过大量的练习。
如果学成了,采用命卦结合的方式,一定可以事无巨细地测出前因后果。先用八字推断大运流年乃至流月,哪个月不吉再起卦细看,看出眉目再进一步起卦,一步步向最精准处逼近。可以称这种方法为“命卦逼近法”。呵呵,就当这是我的发明吧,目前还处于试验阶段的发明。
对于命运是否完全既定的问题,我仍在思考。我想把我的思考都记录下来,关于命运,关于命理,关于神秘文化。如果哪一天我真的去世了,希望这本子能保留下来,能让你看到。有些思考是完全有必要的,我们的文化不应该也不会永远存在这样的盲区。
说到这里我要提一个人,也许你会特别感兴趣,他是一个物理学家,名叫薛定谔。我们的物理老师上课时讲过这个人吧,我记不得了。他有一个著名的有关量子物理的假定实验,名叫“薛定谔的猫”。
实验是这样的:有一只猫十分可怜,它被封在一个密室里,密室里有食物有毒药。毒药瓶上有一个锤子,锤子由一个电子开关控制,电子开关由放射性原子控制。如果原子核衰变,则放出α粒子,触动电子开关,锤子落下,砸碎毒药瓶,释放出里面的氰化物气体,猫必死无疑。这个残忍的装置由薛定谔所设计,所以此猫便叫做薛定谔的猫。
当一切都被锁在箱子里时,因为我们没有观察,所以那个原子处在衰变与不衰变的叠加状态。因为原子的状态不确定,所以猫的状态也不确定,只有当我们打开箱子察看,事情才最终定论:要么猫躺在箱子里死掉了,要么它活蹦乱跳地“喵呜”直叫。问题是,当我们没有打开箱子之前,这只猫处在什么状态?似乎唯一的可能就是,它和原子一样处在叠加态,这只猫当时陷于一种死与活的混合。
死与活的混合,这是一个看似可笑的结论,不过这不是我们要讨论的重点。我要说的是,有人认为人的未来命运就像那只关在黑箱子里的猫,正是处于不确定的状态,可是一旦我们因为好奇或者别的原因把箱子打开了,一切就被确定了下来,要么吉,要么凶。
这种说法很流行,我不知道是否可以理解成意识决定了未来。假定你去找两个人分别算命,第一个先生说你会飞黄腾达,第二个先生则说你会贫困潦倒,那你的未来到底是哪一个呢?你看到了吗?
这种情况经常会遇到的。我小时候去乡下姨妈那里做客,就听她说起过两个先生断命结果截然不同的事。这个时候你看到了什么呢?难道你又处于一种叠加态了吗?飞黄腾达和贫困潦倒的叠加?
理性的分析一下,我不认同这种说法,不过民间常有人说“信则有不信则无”,好像跟这种黑箱子式的解释是一样的。先生的话你相信了,那就成了你的命,不信,那就不是。如果你相信自己会飞黄腾达,那就会飞黄腾达,如果相信自己贫困潦倒,那就会贫困潦倒。
也许你会说,那肯定所有人都相信自己会飞黄腾达的。你错了,事实上,大部分人偏偏选择的是后者。
并不是所有人都拥有足够的自信。即便是开始自信满满,一旦遭遇挫折失败,他也会记起第二个算命先生的话,估摸着自己会不会真的穷困潦倒。很可能他会在人前摆出一副很自信的样子,对自己也坚称会时来运转,但潜意识当中留下的暗示却在一点点生根发芽,最后开始疯狂地生长。
预言会对人的心理造成不可估量的影响,因此,为了验证命理是否真实可靠,就要尽可能做到客观,不去影响求测者的心理。我想到了一个很科学的概念——双盲实验。
(知道你数理化学得很好,为了让你能够接受,我只能给神秘学披上一层科学的面纱推到你面前。)
如果我们预测出了一个结果,并不去告诉受测人,也不给他任何暗示,那样命运出来的样子就应该是本来的样子。比如我预测到有人会车祸,但我却隐瞒不说,当然也不会对他说会平安无事,只是沉默,甚至连我给他算过命都不能给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他不会被预测所施加的任何暗示所引导,灾祸的发生与否才真正验证了命理的可靠性。
我的那位朋友的死,实际便可以认为是一次完整的双盲实验,因为我什么都没有对她讲,尽管,我的预测精度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从这个例子来看,命运就是命运,它无时无刻不在客观地转动运行,并不以我们个人的意志为转移。
这就是我这些天里得出来的结论,一个很悲哀的结论,差不多可以让我绝望的结论。
不过我还是抱有一线希望。我想,假使某个人某天会出车祸,我强行阻止他出门,那到底会发生什么事?会不会有什么事情让他非出门不可?还是说家里的墙壁突然倒塌将他砸在下面?如果是后者,那未免太灵异了。
找一个时间,找一个人做一次类似的实验。
——————————温雅,99年1月23日
今天,姨妈家的表姐来我家里做客,提到算命的事。
她也会算命,你猜对了,不仅如此,她还拜了一位师父修道。她老家那边盛行这个,每个孩子打一出生就被排好了八字拿给先生看。先生说她的八字很特别,华盖星遇空亡,适合学一点儿务虚之道,就决意就收她为徒。听她这样一说,我忽然觉得很羡慕。
她从十二岁拜师起,到今年二十岁,学了八年。我也是从十二岁起,开始自己摸索学习,到现在整整五年。这样算起来,她一定比我的水平高出很多。于是我把我的八字拿给她看,想知道她看的结果跟我看的一致不一致。
她拿着八字掐了半天手指头,开始推算过去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她的确推算对了一些,但错的也不少,精确度到流年就无法再进一步,竟然比我还不如。
这真的让我很吃惊。最吃惊的是,她只肯推算过去不肯推算将来,说什么也不肯。我问她为什么,她说这是天机。每个人的宿命都是前世造下的业,上辈子欠了债这辈子就要还,有什么七灾八难都是债主上来催债的,不能提前算,不能提前告知对方,否则债主讨不回债就把债务转嫁到算命人身上,何苦来着?
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天机不可泄露”吧?我不懂。据说她在修道,可是怎么听怎么像是在用佛家的术语。我问她是在修道还是修佛,她说佛道本是一家,修什么都一样。我更加迷惑不解。
我又问她,那是不是看八字看出对方有灾难就一句话不说呢?她说也不是的,只要尽自己所能就好,如果算出对方有难,只要提醒他多注意,或者叫他另请高人去算,别对他讲预测到的具体事情。我更加奇怪,难道不能告诉对方具体灾祸么,不说具体原因,只叫人家注意,普通人怎么会放在心上?这样提醒跟没提醒其实差别不大,而且明明知道却不告诉对方,这能叫尽自己所能吗?
她没有对我深入去讲,只说我不懂,不要多问。她并不知道我在学命理,我也不想让别人知道。
我现在想了想,觉得她的话有几分还是对的。倘若没有十足的把握让对方趋避利害,那还是不要把灾难讲述给他比较好,一旦他相信了你的预言,心理的影响会带来沉重的思想压力,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就像我自己,早早的背上了命运的包袱。
这的确是一种不幸。
灾害预测,其实是神秘学家一直都在研究的内容,如果能精确地预测到个人灾难或地域性的自然灾害的发生,并加以有效地预防和应对,或许可以挽救不少人的生命。但这也仅仅是或许而已。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就彻底沦为了悲观的宿命论者,因为无法改变的现实。
你一定很想知道,上次提到的那个实验我做了没有。今天没时间写了,改天再说吧。
祝你春节快乐!
————————温雅,99年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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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生死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褚飞鹏吗?他住院了。昨天下午六点多钟,为了一个女孩子跟人打架,被几个人围殴,差点没命。如果不是我及时报警,恐怕他真的会被打死。
这就是我做的实验。
我问褚飞鹏要了他的生日时辰,给他仔细推算今年的运气,用我的“命卦逼近法”,很快就发现他有被暴力伤害的迹象。我花费了很大精力,第一次把预测内容精确到日子,也就是昨天,时辰却无论如何也确定不下来。我只能警告他,要他在学校里好好呆着,不要旷课,也不要跟人吵架,最重要的是,一定要离女孩子远一点。他嘻嘻哈哈地点头应诺,我却觉得很不放心,因此一到课间就去他们班看他在不在,监督他不要旷课。
他也的确没有旷课,一整天都好好的。接近放学的时候,我便越来越不放心,决定跟他一起走一段路,“护送”他回家。万一路上遇到什么人出了什么事,我就竭力阻止他。我们在学校南门往西不远的路上,遇到一个漂亮女生正被两个不三不四的小流氓纠缠,褚的脸色刹那间就变了天。据他后来讲,那正是他暗恋了许久的女孩子。
我提醒他不要过去,先看看情况再说,他却执意甩开了我,怒气冲冲地走上上去。这种情况我确实也不好再阻拦,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道德困境。阻拦,小流氓已经在动手动脚,袖手不管不符合我的个性,也过于缺乏公德心;不阻拦,摆明了将会有一场恶劣的斗殴事件发生,褚飞鹏很可能受到极大伤害。这是一件两难的事情。
我追上去再一次拉住了他的胳膊,让他停下来,提醒他我们事先约定好的事。然后我把他拦在后面,准备走上去做调解,顺便把那女生拉走。我想,这样的解决方式应该没问题了,但是褚马上又把我拽到了身后。我知道,有他在,他是不可能让女生出头解决麻烦的,是男生所谓的自尊和大男子主义在作怪。我已经阻拦不住。
我立刻转身跑向电话亭,拨打了110。再转过身的时候,发现双方已经打了起来,而且小流氓不知怎么又多了两个。在厮打中褚飞鹏被绊倒在地上,一顿拳打脚踢。那女生吓得不知所措,缩在那边无比惊慌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我飞快地跑过去,大喊着要他们住手,但是没人肯听。路边经过的人也不少,可是没人敢管。这一带的小流氓估计大家都认识吧,都不想惹他们。那时候我真觉得人心好冷漠,初中时曾经远远地看过几次男生打架,也远远地看到过老师学生或围观或跑路不理不睬,都没有这一次情形恶劣。看着褚飞鹏在地上抱头翻滚的样子,我差一点又哭了。
我闭上眼睛,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句:“警察来了!”不知道是嗓音太尖锐还是他们真的害怕了,马上停了下来。有一个家伙又在褚飞鹏身上补了一脚,然后几个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褚伤得很重,我一面把他扶起来,一面叫住那个想要偷偷溜走的女生,问她是不是认识那几个流氓,她支支吾吾地说不认识。我认定她认识他们,于是咄咄逼人地追问,她竟然说那是她男朋友,她跟男朋友闹着玩,根本不关褚的事儿,是褚无缘无故跑过来先挑唆动手。
这真像演戏一样。你说,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几个小流氓那么可怕吗?吓得人赶紧隐藏起自己的良心。
结果我已经不想再说了。褚被人打成重伤,送去了医院,由于那个女生的推卸之词,无辜的褚不仅不是受害人,还差点成了肇事者。我真想走上去给那女生一巴掌,但是一看到她转身去抹眼泪,突然心就软了。
这次费尽心机的实验,就是这样一个可笑的结果。
我没能让他避过灾难。回过头去检视命卦,卦象里也影射了我的出现。我是作为一个帮手一个贵人进入卦象的,但我无法改变局面。看来命始终是写定了的,怎么阻拦都没有用,哪怕你的阻拦都是命中注定,你事先的精心算计也是命中注定。
写到这里,你应该已经明白了。我无力再去重述一些悲观的结论,天地万物有他不可改变的规律,我们只能去顺从去遵守。我想说的是,假如一切可以重新开始,我不会去学算命,再也不会去学算命。我现在的压力真的很大很大,本来还有的一线希望也彻底破灭了。没有经历过你体会不到我的痛苦。
我想去把自己的命运都计算清楚,毫不夸张地说,现在我完全可以办到,只是我不敢,我怕看得越清楚心里阴影便越大,然而另一方面,我却希望能把一切都解开看个清楚。就像手里捧着潘多拉的盒子,明知道里面都是灾难与黑暗还是想打开,看看里面到底都有些什么,看看是否最后也能飞出一个“希望”。
我真的不知如何是好。
在乡下姥姥家,我曾见过拉磨的驴子,觉得它们好可怜,每天只能围着磨盘打转。我想人的命运大概也跟它们一样的,围着磨盘打转,每天画着一个同样的圆。
如果逃脱不了拉磨的命运,那最好还是把那双驴眼闭上,这样你只会认为自己在一路向前,而不知道是在原地打转,不知道这辈子只能走出一缰绳这么远,你会走得比睁眼的驴子们带劲儿,起码你会是一头快乐的不懈努力的驴子。也许有一天你把缰绳磨断了把磨磨穿了就从此可以扬鞭奋蹄,而那些睁着眼睛的驴子则永远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因为他们眼里看到的永远是自己将要划出的那个圆。
很不幸,我是一头拉磨的驴子,而且我不甘寂寞地睁开了这双眼。
你得把它闭上。我对自己说。
——————————温雅,99年3月7日。
我迟迟没有再写字,因为每当我翻开日记,看到剩下的这几页就格外珍惜。本子太小太小了,我只能写这么一点点儿。我每次都有好多话要说的,但是一看到这最后的几页就不敢用了。我总觉得自己写完这个本子,就会永远离开你。
这是大概一种心理疾病,叫做抑郁症。我不知道真正的抑郁症是什么样子,我这样已经很抑郁了吧,再抑郁下去真会进精神病院的。所以,在两天之前,我决定打开那个“潘多拉的盒子”。
我打开了,放出了一切,除了希望。
这次预测花费了我整整一个周末的时间,两天两夜,我看穿了我的整个人生。每预测一件事我的心就像死去了一次,最后,我也不知道自己一共死了多少次。幸好只有我一个人在家,我关在屋子里大哭也没有人知道,最后我把眼泪都流干了,打开窗子,把摇卦用的三枚硬币一股脑丢了出去。然后我木木地坐在窗前,像一个死人一样,毫无知觉地看着暮色一点点从天空坠落。
你一定想知道我到底知道了什么。好吧,我告诉你,冥冥中自有天意让我留下这几页空白,好告诉你我的预测结果,告诉你我拥有怎样一段剩余的人生。趁着我现在心情还算平稳,把它写给你看。
第一个结论:我会死,也不会死,我会进入一种半生半死的状态,就像薛定谔那只猫。你一定已经猜到了,就是会变作植物人,昏迷一段时间,一段时间之后,走过命运的最低潮,我会醒来。这是一个还不算坏的结果,至少我还能活下来。
第二个结论:我会在六年内失去爸爸妈妈。父母会相继离世,这个信息的得出几乎让我窒息。如果我上辈子做错了什么,这辈子注定要受到惩罚,请不要牵涉到我的至亲我的家人!我只想他们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我宁愿替他们去死!可命运好像就是铁的定律,我改变不了,改变不了......
第三件事,是我会沦为有钱人的玩物,并传得尽人皆知,身败名裂。这也许对一个个性开放的女孩子来说不算什么,但我真的无法接受,与其这样还不如让我死掉算了!
第四件事,是我将遭到丈夫的背叛。爱情是神圣的,在我眼里永远都是,我不能接受被丈夫欺骗乃至抛弃的命运!这对我而言并不比前面几件事来得更轻,尤其是,背叛我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你!
是你。你没有看错,我坚信我的直觉没错,又花费心力卜了一卦。在卦象的描述里,我将来的丈夫跟你的特征一摸一样,跟你的命运走势也一致,那就一定是你。
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这两页我写得格外艰难,每写一句话,心就被刀子割一下。与其这样,我倒不如去死掉的好!可是命运偏偏不准我一下子死掉,要我去经受人世的各种折磨,最后由内而外,死个干净!
对不起,我写不下去了,对不起。
还有,还有最后一页。
——————————————温雅,99年5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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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别哭,我最爱的人

读到这里,温雅的日记已经翻到末页。我的心,压抑得喘不过气来。正如莉莉丝所提醒过的,这本子是让我畏惧的东西,那些文字有根有据地描述了一场恶梦,那恶梦曾经真实地发生在我身边,如今仍在继续。它压迫着我,它笼罩着我。
我被吓到了。对于命运,二十三岁的我并不如十七岁的温雅思考得深入周到,但她字里行间所洋溢的宿命色彩让我极为震惊。有些东西她的确改变不了,但有些东西她已经改变了,不是吗?那两年她抑制住自己的感情没有和我恋爱,不正是对命运的改变吗?
最后那一段话尤其令我震惊和恐惧,她果然预料到了自己的死亡与重生,预料到了父母的去世,甚至预料到了沈万材的胁迫威逼,还预言了我们两人的结合,以及我的背叛!
我并没有想过要背叛我的爱情。虽然几经摇摆,但我内心始终坚守着自己的信念,闯过重重困难把她拯救出来。但是将来如何我真的无法把握,露露那边我会想办法整理清楚,却不知如何去撇清跟沈太太的关系。
撇开关于未来的那段预言,温雅的复苏我原本以为是她避难成功,不成想这才是命运本来的面目。温雅她虽然略作挣扎,但最终还是顺应了命运。难道一切都是板上钉钉不能改动分毫?难道改命,真的那么难吗?
难道我,最终还是要背叛我们的爱情?
我拿着本子的手开始微微发抖。翻开最后一页,挤挤挨挨的小字排列得密密麻麻,显然是要说的太多纸张又太少,只好压缩了文字的空间。我伸手仔细擦了擦眼睛,脸凑近了本子读下去,急切地想看看她最后写了些什么:
“明天是班里组织秋游的日子,我今晚就开始打扮了,四年来第一次精心打扮自己,穿上我最喜欢的裙子,在镜子前站了很久。我是为你打扮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后天就是我死去的日子,不知道是否真能被我一一料中,不久后苏醒,但是不管怎样,现在的我都将彻底死去,苏醒后,我将不再是我。
我要忘记一切,有关命理,有关预言的一切。
原谅我,有胆量一眼看穿人生,却没胆量也没精力每天提心吊胆地等待,没胆量在痛苦中一天天煎熬。伤心事一件件次第出现在我生活当中,或许我还能承受,但一次性全部展现,我无法面对。这几个月我一个人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而且越发严重。一想到今后数年甚至十数年的光阴里都会这样提心吊胆,我真想立刻死掉。我想,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忘记,把我推算出的未来从我的意识海洋中清除,把我辛苦学到的那些可怕的术数通通忘记。
我查过有关植物人的资料,昏迷之后的复苏需要个人意志的支撑。我想象那就是一架机器重新启动的过程,只有生命力贯穿之处,大脑才会重新开始运作。我将命理术数恨之入骨,一心想忘记它们,也许能在苏醒之后让那部分记忆永远沉睡在脑海中。
这大概是我唯一一次忘记它们的机会,当然,这一次的撞击也可能把我所有的记忆都带走,我将不再是我。如果我有幸还活着,如果我不幸忘记了你,请你见到我的时候一定要认出我,如果那时你忘了我的名字,我们将永远地擦肩而过。
我叫温雅,你未来的妻子,温雅。
在你眼里我只是个怪异的女孩,进入不了你的心。那好吧,我决定为你美丽一次。明天我会以最漂亮的姿态出现在你面前,把一个本真的我展示给你,一个未被黑暗吞噬的我。带着留给你的美好印象,我可以轻松地面对死亡。
利用这难得的一次机会,我会尽力在你心中播下命理的种子,让它在你身上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你是个聪明的男人,能选择最好的利用命理的方式,不会纠结于命运本身。种树并不一定为了吃它结下的有毒的果子,用来纳凉也很不错。可惜我领悟得太晚,过高的天分让我太想看清一切,而看清一切却毁灭了我的心。
这世界总会有悲哀,美丽的女孩往往脸上会长出刺眼的青春痘。拿着放大镜去观察,一切美好都会面目全非。雾里看花,水中望月,这才是面对人生最好的方式。你要记着,如果将来要背叛我,请不要让我知道,无论在外如何逍遥自在,请不要肆无忌惮地伤害我。
诱导你学习命理,就当你是我布下的棋子。借助它你会找到我,我也需要你用它来引导我人生的方向。就这一点而言,你完全可以恨我,因为我是个厄运重重的女人,会给你带来很多大麻烦,但我会用我所有的温柔和美丽来回报你,爱你。
原谅我,原谅我把自己厌弃的东西抛给你。
命理让我过早的承受悲哀,让我接受了死亡的洗礼,让我在爱情中感受不到浪漫和惊喜,刚一得到就会害怕失去。命理剥夺了理想埋葬了希望毁灭了这世间一切美好,你千万不要重蹈覆辙!但它终究是把双刃剑,吉凶未必真的可以趋避,也许通过别的方式仍可引导我们的人生。
我希望你能看到我写下的这些话,但我又害怕你看到。我写了很多应该拿给你看的东西,也写了一些不该写的东西。我怕它们对你造成不好的心理暗示。写到这里,我突然觉得,真的是我们自己成就了自己的命运。
如果我不是认定了你、死死跟着你,想办法让你记住我,或许我们这辈子再也没有交集;
如果我不写这些东西,告诉你背叛是命中注定,你或许真的不会出轨,永远做个好丈夫;
如果我不引导你学命理,让我的死来尝试触动你的心,就像我那位不幸的朋友触动我一样,或许你会一直做个好学生,没有死亡和黑暗编织的重重阴影;
......
人为,天意,究竟哪个在先哪个在后?什么是因什么是果?
也许,从一开始我就搞错了,但我实在太累,不想再想那么多。
我已经打扮好了,挑了最好看的裙子。我穿着漂亮的裙子跑到爸爸妈妈面前,跳舞给他们看,记忆中我已经好久没这样开心过,他们也是。我看着他们,跳着笑着,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泪水簌簌滚落。
女儿原本美好的青春被黑暗吞噬了,也许两天后会永远地逝去,请你们不要难过不要哭泣。
死亡是刹那也是永恒,重生也未必是我的生命。希望我爱的你们,能记住我最灿烂最纯真的一刻。
写到这里,就在我即将搁笔的时候,我听到隔壁有人在唱郑智化的那首老歌:
‘别哭,我最爱的人,今夜我如昙花绽放。
在最美的一刹那凋落,你的泪也挽不回的枯萎。
别哭,我最爱的人,可知我将不会再醒,
在最美的夜空中眨眼,我的眸是最闪亮的星光
是否记得我骄傲地说,这世界我曾经来过,
不要告诉我永恒是什么,我在最灿烂的瞬间毁灭
不要告诉我成熟是什么,我在刚开始的瞬间结束。’
不知不觉间,我已泪流满面。
——————————————温雅绝笔,99年10月12日,夜。”
读到此处,整本日记已经结束。我合上日记本,双手掩面开始痛哭,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泪水顺着手指缝不断地往外流。好在室友们都在电脑前忙碌,没有人注意到我。
好久没有这样发泄过自己的情绪。过了一会儿,我悄悄擦干净眼泪,下床去水房洗了一把脸,然后下楼走到露露楼下,给她打了一个电话,约她出来见面。我说不用刻意打扮,赶快下来就好,我就是有事想找她聊聊。
几分钟后,她走了下来,披散着刚刚洗完还未晾干的头发,乌黑发亮异常美丽。她有些腼腆地笑着,问我有什么事。我咬了咬牙告诉她,我们分手吧。
她愣了,脸上现出令人窒息的安静,过后那迸发的不解和疑惑像怒潮般向我涌来,将我的意识完全吞噬。而我,我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冷血,就像看别人的一场戏一样盯着她变化的表情,听着她伤心的追问。
我突然体会到水瓶座的优势,可以将自己置身事外,冷得令人发指。
忘了她说了什么,也忘了我说了什么,只看到她珠玉般莹润的脸上泪珠晶莹,感觉到她无力的拳头在我胸前拼命的捶打。我用冷漠的眼光看着周围的围观者们,他们或三五成群或成双成对,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看着看着,我突然笑了。
“对不起。我不是个负责任的男生,配不上你。你的条件哪一点都比我好一万倍,该找个更好的,更爱你的。”我说。
这句话,算是正式为我们的爱情划上了一个句号。转身走开的时候,我水瓶座的洒脱却忽然变得无影无踪,坚硬的心一下子塌陷下去,几乎迈不动脚步。接着,我听到露露在后面哭着喊道:
“你知道你放弃了什么吗?你放弃了两亿资产,放弃了半年直升公司副总裁的机会!”
对星盘的过度执着只会让自己化为星盘的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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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测不准

上帝不玩弄骰子————爱因斯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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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思想真是很奇怪的东西,当露露在身后哭喊,我想到的不是我到底失去了什么,而是命运本身。
秋天的海看过我的八字,他告诉我,我能娶到一个温柔漂亮有才华的妻子,可说处处称心,但对方家境不好。那时我问他,是否见了家境好又漂亮的女孩子就要让给别人?他说这是混蛋话,算命是一码事,生活是另一码事。
是啊,两码事。当作娱乐也就罢了,可在信任命理的人心里,混蛋话依然在行使着混蛋的作用。遇到一个女孩子,跟自己“命中注定”的那一位形象不符,爱情在顺境中漂流时还不会怎样,可一旦遭遇逆境,心中免不了叹息一声“果然命中注定”,于是逆流而上的勇气立时便弱了几分。当未来跌落成为过去,未注定的也就成了注定。
算命算的是生活,而算命也是生活的一部分。人们在生活中算命,算命又反作用于生活。算出来的命终究是准确的,可却不知道是命算了人还是人算了命,是人决定了命,还是命决定了人。
那一瞬间我忽然明白,当年莉莉丝对星盘的分析已经给了我一个最大的暗示,暗示了我跟温雅的神秘缘分,这些年来这句暗示已经深植我心,以至于在温雅重新出现之后,我的情感开始严重失衡。
温雅的日记无疑又是一个暗示,暗示我们终将结合。她的炽烈情感和重重暗示成为我对露露快刀斩乱麻的直接诱因。
当然,还有秋天的海的暗示。
种种暗示交错会杂,就变成了我的命运?如果我从来没有算过命呢,没算命会怎样?从未被温雅诱导过被莉莉丝指引过被秋天的海煽动过,会怎样?
命运的力量,将会从何处开启?上帝的手指,又将指向何方?
温雅说我是她布下的棋子,站在个人的角度,仰望命运的星辰,的确如此,我的确被操纵了,就像命中注定我会被人牵引,牵引我大步走向命定。
那一瞬间,我顿悟了,与此同时也陷入了迷惘。
露露声嘶力竭的喊声划破了校园的夜空,无数男女惊诧回头,远近相望。时间在那一刻停止,夜幕下的校园在那一刻定格,只有我,依然踩着貌似潇洒的步子,大步离去。
我没什么好说的。或许在她抛出这样的筹码之前,我还有一丝回头的可能,但以我高傲的个性,却不会在金钱和权势面前低头。两亿资产,也许是我一辈子都奋斗不来的东西,但跟我倔强的自尊相比,显然无足轻重。
完全出乎意料的分手,让露露一时情绪失控,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我能体谅她的心情,心脏也随着她的痛苦跳动,却没办法停下脚步。
说到底我还是爱她的。你问我一个人是否能同时爱上两个人,答案是肯定的,最起码我谁也不想伤害。我知道爱情不只是不想伤害而已,你问我爱情是什么,我只能说不知道,相信大多数人都不明不白。好像就是在人生路上找个伴儿吧,可以互相关心互相扶持,有人说这是婚姻不是爱情,那爱情到底是什么我真不知道,这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概念,可这个概念能把所有人都绕进去,绕到死。
就像命运。
靠在校园外的围墙上,我给秋天的海打了一个电话,我说:“你出来,哥们儿很迷茫。”
他懒洋洋地问:“这才几天不见,你又怎么了?”
沉默了一会儿,我说:“......哥们儿失恋了。”
我们仍然在上一次喝酒的小店见面,进门随随便便点了几盘菜,要了几瓶啤酒。我满满倒了一杯,端起来刚要喝,却被他一把拦住。他说:“喂,这次你先给我说清楚,万一你醉了让谁来接你最合适?”
“交代后事是吧?好办!”我笑了,翻开手机摁了半天,寻找能在醉酒后伺候我的人,盯着温雅的手机号看了很久,心里琢磨不定,最后却一狠心,把沈太太的号码发给了他。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很可能我把对命运的记恨转嫁给了温雅,我是个不乐意受任何人操纵或掌控的人,却被一种称作的命运的东西有规划地操纵了很久,而第一个操纵者正是温雅。也是她让我无情地伤害一个善良的女孩,抛弃了我可能到手的两亿资产。在自尊面前我瞧不起那两亿资产,但作为活在现实中的人,我仍然会挂记着它们。
对命运的不解和小小的失意使我有理由对温雅产生了几分怨怒,这怨怒很可能在一觉醒来后便烟消云散,但它现在却压在我心头上。在看到沈太太号码的时候,这种怨怒便转化成了一种放任的情绪。
我们开始推杯换盏。边喝酒秋天的海边问:“上次还说有好几个女人挑得眼花缭乱,怎么今儿就失恋了?”
“命中注定呗!”我端起酒杯,仰起脖子喝了一杯酒,又给自己倒满一杯,板着脸问他:“人这辈子真是注定的,一点都不能改?”
“扯淡!哪个算命瞎子说的?”秋天的海一副很不屑的样子,慢悠悠地说:“命运走向大体是注定的,往细了说那可不一定。我问你,拉普拉斯的科学宿命论你知道吧?”
我摇了摇头:“你说。”
“科学宿命论主张,宇宙是完全被决定的。拉普拉斯老先生认为,存在一组科学定律,只要我们完全知道宇宙在某一时刻的状态,就能依此预言宇宙中将会发生的任一事件。这是十九世纪流行的观点,如果这个观点正确,那不言而喻,你说的那种宿命论也是正确的。”
“这显然是不正确的。”我接过来说道。就算是再不学无术,中学时学过的物理知识我还是记得很清楚,单是海森堡提出的“测不准原理”,就已经否定了宇宙的完全决定论。
“对!宇宙是测不准的,至少是非完全决定的,人的命运凭什么就完全决定了呢?人不是宇宙的一部分吗?”
我无言以对,停下酒杯苦苦思索。
命理,不管是东方的八字、紫微,还是西方的星相学、印度的吠陀占星,说到底都是研究人的生命活动规律的学问,之所以长期跟科学有分歧,最大的原因还是它宣扬的命定论主张。而这种学问的本质实际跟科学并无二致,科学界提出的某些理论对命理也有一定启发。
命运是测不准的,我想这就是真相。在“测不准原理”基础上建立起来的量子力学,引进了未来的非预见性和偶然性,将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用概率来描述,并发展成为所有现代科学的基础。命运大概也必须用概率来描述,没有一定会发生的事件,我们只拥有概率。
但是命理的指引无疑把这种概率确定化了。它告诉我们:就是如此。我们的显意识或潜意识就会接受这种指引,最终把概率变为可能。
温雅就是接受这种指引获得了重生,我也是接受这种指引成了她的恋人和未婚夫。
我想这就是真相,十七岁的温雅苦苦求索未能揭露的真相。我们都被命理愚弄了,直接或者间接。我们把上帝的骰子翻出一个我们认定的点数,再一厢情愿打上宿命的标签,自怨自艾,仅此而已。
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原以为想明白这一节会很快意,没成想更加郁闷。这一晚我又喝了很多酒,等到桌上的空瓶子堆满十几个的时候,我晃晃悠悠地跑出去狂吐了一番。
秋天的海说:“你又不行了,叫人来吧。”
我摆手说:“不用不用!我没事,继续!”
堕落都是一种惯性,是道德与行为的自由落体,酗酒也是其中的一种。我没有抽烟的习惯,没有赌博的习惯,也没有其它一切恶习,但我发现自己爱上了在心情烦闷时喝酒。
“喝酒喝酒,干了!去TMD命运!”
我仰起脸将满满一杯酒再一次淋漓饮尽,试图用它来冲洗内心的苦闷。秋天的海却没动杯子,眼睛直勾勾盯向我的身后。我背对着店门,猜测是有什么稀罕人物进了小店,转头顺着他的目光去瞧,却见模模糊糊的视野中似乎现出沈太太的影子。我怀疑自己看错了,放下酒杯擦了擦眼睛,果然看见风姿绰约的沈太太正向我走来。
显然是趁我不注意,秋天的海做了手脚。
我的酒劲儿立刻醒了两分,从椅子上霍然起身,磕磕巴巴地说道:“莹姐,你怎么来了?”
“来带你回家,怎么,喝成这样怕见我了?”她说着,一把拉住了我的手,像大姐姐来捉不听话的小孩子,“走吧,别喝了,跟我回家。”
我恍恍惚惚,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她出了门,接着被她一把推进汽车。她细心地给我系好了安全带,一声不吭地开动了汽车。
我说:“送我回学校吧,麻烦你了莹姐。”
她看也没看我一眼,淡淡地说:“我家近,去我家。”
对星盘的过度执着只会让自己化为星盘的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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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乱

我没有大喊叫她停车,也没有欣然应允,而是问了一个问题,这问题我自己都甚感莫名其妙:“你能离婚跟我在一起吗?”
沈太太嗔怪地看了我一眼:“说什么鬼话?”
“那你送我回学校吧,谢谢。”
她笑了:“如果我离婚,你能舍弃你那两个漂亮小女友吗?”她知道露露和温雅并非一人。
我无言以对。
汽车奔跑在红绿交织的夜色中。她对我的沉默和不安又报以淡淡一笑:“你不能,我也不能。这种孩子气的话说多了可不好,看在你喝了太多酒的份上,姐就原谅你这次。”
她温柔的声音包裹着淡淡的威严,让我因酒精而躁动的情绪暂时变得安分。我静静地坐在她旁边,第一次大胆地瞧着她的侧脸。微弱的光线衬出她完美的轮廓,性感而又迷人。我想不通沈万材有这样一个魅力惊人的娇妻还要四处拈花惹草。
我问她:“你老公在外面花天酒地,你一点也不介意?”
“当然不。”她笑道,“不是不介意,是没必要太介意。有钱又有事业有地位,加上总在外面乱跑,这号男人一点儿也不动歪心思,你信吗?”
我不信。广泛的社会接触面,的确让有钱男人变质变得轻松容易。因此我摇了摇头。
她叹了一口气说:“他怎么做就随他,管不了就不去管,不把女人带到家里来就行了,我总不能雇个私家侦探跟着他,为这种事争来闹去就不用过日子了。生活就是这样,一个人能左右的事情很有限,左右不了的就当没看见,眼不见为净。”
她的话立刻引发了我的共鸣。一个人能左右的事情的确有限,尤其在人与人的交往中间。我们能做的,只是为自己的情绪寻找出口罢了。好比命运,不管它的运作方式是什么样子的,我们只能在怒卷的狂澜中尽力把握自己的帆。
似乎感觉到了我内心的想法,她又幽幽地说道:“其实我有个舅舅,以前跟你一样学过命的,他说你们这些学命的人,都不给自己算,道理一样,自己能做好的不用去问命,自己管不了的问命也没用。问了心烦,不问才清净。我说的对不?”
她向我投来温柔的目光,询问道。这几句话正好切中我思考的核心,不得不说她是个极有灵性的女人。我只好点了点头:“对。”
她又颇有意味地笑笑:“其实对命理,我了解得少,也没什么发言权。可是我知道,没有人会戴着望远镜走路,走路我们都要看脚下,看眼前,看现在,能看多远就看多远。”
我深以为然,心里不禁这这个女人又多了几分敬重和好奇。
她把车子开进一个小区,稳稳停下,然后侧头问我:“怎么样?要不要跟我回家?”
“姐,还是算了,我回学校。”
由于酒精的缘故,我头脑昏沉,真想早点找个地方睡下,但我缺乏跟她进门的勇气。如果是单纯的姐弟关系还好,可惜不是。
“放心,我老公不在,他出差了。”她说,“再说这是我们另一处房子,走吧。”
她伸手帮我解开了安全带,打开车门下了车。我也推开门走下去,一阵眩晕的感觉突然涌上大脑,险些又要狂吐一番。她一把扶住我的胳膊,责怪地说:“你看看你,喝这么多!就差没晕在地上垫马路了,还喊着回学校。走,跟我上去,我又不吃了你!”
她说话的语气越发像一个姐姐,让我心里感到久违的亲情的温暖。一冲动,我禁不住问:“你做我姐姐好吗?”
“我不就是你姐姐吗?”
这句话让我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虽然有几分自欺欺人的成分还在。我实在快要撑不住了,只得任她扶着我一路走上楼去。
她开了门,扶我进了卧室,先给我倒了一杯清水漱口,然后让我在床上躺好,盖上一层轻软的薄被,坐在床边上看着我。
我微闭着眼睛,能感受到床头台灯暗弱的光线,能感受到她怜爱的目光,一种幸福感立刻席卷全身。只听到她轻轻地说:“以后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儿就找姐,别一个人去喝酒,喝多了多伤身子。快睡吧。”
我没有回应她,而是在她温柔地注视下很快进入梦乡。
迷迷糊糊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学校西边的小河边散步,走着走着就走进一片荒凉的草地,天色也黑了下来。我有些害怕,想要往回走,掉过头却发现来时的路也是一片草地望不到边。
没办法,我只好壮着胆子继续向前,没多久就进入了一片坟场,到处都是荒冢累累,到处都是飞扬的纸钱和草灰,草灰遮蔽的视野中朦朦胧胧现出温雅的身影,她穿着长裙款款走来,手里牵着一根铁链子。
我大喜过望,迎上去问她在这做什么,她说在遛狗,我顺着她的铁链子往身后一看,看到的却是一只青面獠牙的小鬼。我吓了一跳,惊问那怎么是狗,她说就是狗嘛,让我仔细看。我睁大了眼睛仔细一看,却发现铁链子那头拴着的竟是我自己!
我惊醒过来,浑身大汗淋漓。我很奇怪自己怎么会做这样的梦,这似乎预示着在某一个意识层面,我把温雅当作了命运的代名词。
这是不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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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忘

没有任何一种觉醒不带有痛苦。————荣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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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是水做的,她用温柔和火热来盛纳我全部的生命,让我不断地消融,消融,渐渐迷失自我。
这是我的第一次。这个姐姐一样的女子引领着我通达了渴望的所在,将我卷入灵魂深处的浪潮。震撼性的冲击一遍遍洗刷着我的大脑,让我忘记一切,又重新想起一切。
我无法不去回想温雅那些预言,自始至终,从浪峰到浪谷,我的灵魂颠簸思绪翻覆,那预言像魔咒般在我脑中缠绕不清。等一切结束之后,我披上衣服走到窗前,轻轻拉开绿色窗帘的一角,望着五月窗外阳光下的城市,忽然觉得浑身轻松了不少,就像卸下了一身重担。
是的,我的确背叛了,而且背叛得很彻底。我把人生最重要的第一次给了别人,而且是在已经向温雅求婚的情况下。我猜测她之前是否算到了这种可能,是否正是因为这种最严重的背叛而痛苦不堪。而假如她不懂命理,她便永远不会知道,于是她选择忘记。
我就像完成了生命中的一桩任务。任务完成了,也到了我应该离开的时候。转过身,我看了一眼已将曼妙身姿隐在黑纱裙下的女人,她正微笑着向我走过来。她仍然具有颠倒众生的魅惑力,但此时在我眼里已从一个情人还原为姐姐。我问:“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是不是喜欢你?”
“那很重要吗?”她走到我身边,一把将窗帘全部拉开,放进满室的阳光,而后转过头看着我:“我不介意,反正我们也不会走到一起。你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她笑,我也笑。放出了压抑的欲望,揭下了伪饰的面纱,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明朗坦诚。她说:“你以后别太花心了,两个女孩里面选一个,然后好好过日子,不要两条船上晃来晃去的,这样不好。姐不干涉你的事儿,但是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以来找我。”
“选哪个?”我问她。
“爱哪个就选哪个,你还想怎么样?”她白了我一眼,“姐可警告你,结了婚就好好对人家,不要在外面乱来。”
“那你还要我来找你?”我故意问道。
她怔了一下,随即叹了一口气,声音变得柔和:“我是你姐姐嘛,找我说几句话还是可以的。你有你的生活,等你结婚了,我不会再打扰你的。”
“那你要的是什么?”我刻意想要刨根问底儿。
“我想要的很多。我想要一个忠诚顾家的好男人,但这辈子没希望;我想要青春永驻红颜不老,下辈子都办不到。我想要你永远留在我身边,但这可能吗?”她两手撑在窗台上,自嘲地笑了笑,“不可能。所以我什么都不要,只要留住你一段记忆就好。”
我半晌沉默,接着,我看她极具风情地向我笑了笑。她说:“我们没道理要求结果,只能要求过程,一个还算难忘的过程。”
这句话,让我一下子陷入了沉思。
我知道她是个平凡的女人,跟伟大不沾边,背叛丈夫红杏出墙或许可称为淫(。。。)荡,但她的确善良,也拥有如许我不具备的人生智慧,并在不经意间启发了我。
人生要的无非就是一个过程,谈到结果,其实每个人都一样,一张牌位一炉火,一把纸钱一缕灰。倘若一味执着于结果,人生也就剩不下什么。我想学命人陷入宿命的窠臼,最终还是因为过分执着于结果。且不管是否一定会有预言中的事件发生,就算一定会发生,我们不是还有过程可以追逐可以享受?过分执着于事件本身,我们就忘了它从何处来,又往何处去。
假如我一定会出轨,这出轨到底是源自命运的驱力,还是来自温雅不经意地指引?或者两者都有,两个偶然加在一起,化作必然?
本以为我会对温雅抱有内疚,但我没有,只是那些躁动的情绪已经隐伏,那顾虑和怨怒已清除干净。我心里只剩下阳光赐给我的一身暖洋洋的爱意,以及坚定地爱下去的决心。我想我以后不会再为此事困扰,不会再有第二次的背叛。
辞别了沈太太,我坚持一个人走上大街去坐公交。将要走出小区时,我停下来回头望了一眼楼上,看到她小小的身影站在窗前,一动不动。我心里升起一股复杂的感情。我想我会记住她,记住她的善良和温存,是她让我成熟并卸下了预言的负担,但我今后要全心全意去爱我该爱的那个女孩。
我在报亭买了一张新的电话卡换上,并删去了她的手机号。从今以后,我们就是陌路。
因为惦记温雅,坐上去医院的公车我拨响了她的电话。在听到她甜美柔静的声音之后,心里感到一阵说不出的惬意和安稳,就像心灵从他乡游荡归来,找到了家。这一次我了结的该了结的一切,这一次我才找到真正的归属感。
站在某处拿着手机跟我对话的女孩,她窈窕美丽,恬静优雅,她经历过死亡的洗礼,经历过心灵的挣扎,她曾经深埋爱意,她曾经以泪洗面,她曾经孤单走过校园的长路,她如今正静静等我牵起她的手。她,就是我未来的妻子。
我会爱她,细心呵护她,陪她走过一生一世。
我们聊了一会儿,问了她父亲的病情怎样,见一切都还稳定就放下了电话。我又打电话给室长,询问他有关参加保险培训的事,决定这两天就报名加入卖保险大军。室长问我是不是跟女朋友分手了,我说分了。很奇怪他怎么得知的消息,问他他又支支吾吾。我一怒之下挂了电话,不成想这家伙又打了过来,告诉我说:“你可别生气,学校论坛上刚曝了一则消息,说你找了个被大款包养的女生做女朋友,还贴了两张照片,一张是你跟那女生的合照,另一张是那个女生的卖身合同。”
我又惊又怒。毫无疑问,那个女生指的一定是温雅。不知什么时候我们被人偷拍了合照,至于那卖身合同......我忽然记起那天她曾提到沈万材要她签合同的事儿,难道她真的推脱不过就签了?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炸开来。温雅在日记中的预言像熊熊烈火灼烧着我的心。她曾说自己会因被包养的事情身败名裂,却原来按兵不动的沈万材还在这里埋下了伏笔。他既然已经跟温雅彻底决裂,那份合同的价值便在于能让她名声扫地。
“你马上找论坛版主,删了那帖子!”我急切切地吼道。
我猜测看到那份合同的绝不会只有我们学校的学生,立刻在下一个车站跳下公车,跑到路边找了一处网吧上网。当我找到温雅学校论坛的时候,果然在最热闹的版块儿发现了一张曝光温雅的帖子,在刚刚发布二十分钟之后已经被阅读了近千遍。我连看都没看,慌忙注册了一个论坛账号,向论坛在线版主举报帖子违规违法。
曝人隐私的帖子,且不论其真实性如何,首先已经违法,只是这类话题为大众喜闻乐见,如果我不(。)举报没有人会多管闲事。在事态变得更严重之前,我试图把它扼杀在萌芽状态,尽管这仍可能招致万人风传,但毕竟大部分人看不到实证。
很快,那张帖子消失在论坛上。我又打开自己学校论坛,发现也已经找不到相关的帖子。
我长舒了一口气,擦了一把额上的冷汗,结账出了网吧。站在路边等车,我忽然觉得很不对劲儿,想到沈万材既然能让人偷拍到我和温雅的合照,肯定也已找到温父转去的新医院。我的大脑立刻一片空白,来不及再等慢悠悠的公交,直接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刚在出租车里坐稳,我的手机突然铃声大作,接听后竟是温雅抽泣的声音:“姜云......爸,爸他不行了!”
我的脑子立刻木了:“怎么会!刚才不是还好好的?”
“你......快来吧!”
“好,我马上!你别担心,叔叔不会有事的!”我放下电话,对司机大叫了一声:“师傅,我有急事,开快点儿!”
四年来我第一次怨恨起北京拥挤的交通,它让焦急的人面对车辆的汪洋束手无策。不过不管怎么说,确定沈万材没派人去找温雅的麻烦就好。我的心放下一半悬起一半,等赶到医院的时候,跑到急救室门前,我看到温雅正无助地站在那,满脸泪水。
我一把把她搂在怀里,安慰她别担心,问她怎么回事。她一面抽噎一面断断续续地告诉我:“我......我去给爸买饭,回来......回来看到爸手里拿着我跟......沈万材签的合同。爸气得......脸色发青,问我......问我是怎么回事......”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而我猜也能猜到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最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沈万材这一招儿未免过于阴毒,竟然连一个重症的病人都不放过!
温雅的身体在我怀里颤抖着,我只能紧紧地抱住她,不住声地给她安慰。任何女孩子经历了这样的事情都不会好受,何况父亲有可能因此而失去生命。我祈祷上帝能保佑温父度过这一劫,不然温雅一定会内疚一辈子。
半晌之后,急救室的门打开来,一个大夫走出来问:“你们谁是病人的家属?”
对星盘的过度执着只会让自己化为星盘的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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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没有三采薇章。。@怜卿
对星盘的过度执着只会让自己化为星盘的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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