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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 【长篇转载】星象命理小说《人象》

本帖最后由 怜卿 于 2011-7-31 21:42 编辑

原作者:竹林探月
      
前言

这世界,究竟在谁的指尖上转动?是谁,画下每个人的死与生?

——————引自《卜王之王》

作为八十年代早期生人,我们这一代人仍然拥有着“红色”的成长背景,至少,我们的中小学课本里仍然充斥着大量红艳艳的革命文章,最为我们津津乐道的影视作品是《地道战》、《小兵张嘎》、《少年特工》。相比七十年代六十年代的人而言,我们只是多吹了几缕新鲜空气,多数了几颗天上的星星,脑子里多钻进了几只不安分的虫。可是不安分归不安分,仍然有太多的东西被我们视如禁忌,比如早恋,比如卜卦算命。在这,我要说的是后者。


这是一种几千年间牢牢盘踞中华大地的神秘文化,是在我出生之前几十年一直被妖魔化的文化,也是我们新中国教育中最为缺失的一环,直到现在,仍然如此。直到现在,“封建迷信”这顶狰狞的帽子仍在恐吓着大部分人群,让人们不敢向此岸张望,甚至谈卜色变。虽然有不少勇士开始通过网络等等媒介攫取一鳞半爪的命卜知识,但由于缺乏系统学习,这个门派纷纭复杂、私人学术众多的神秘领域只会是乱花渐欲迷人眼,让人进退维谷取舍踌躇。


不管学历高低,资产地位如何,一旦涉足这个文化领域,绝大多数人就变成了一张白纸,可以任人涂鸦。因为我们所受的教育除了告诉我们这是一种“迷信”,就没再多说一句废话。可是年轻时的我们有着非凡的好奇心,免不了会想要揭开那顶虚妄狰狞的帽子看一看。因为命运是个迷,谁都想解却又解不开的迷。等我们长大了经历多了,更免不了把“命运”二字放在嘴里细细咀嚼一番。因为命运是个坎,谁都想绕却又绕不开的坎。


迷信呀迷信,其实迷者未必信,信者未必迷。可是当我们已变成白纸一张,当我们在生命旅途遭遇命运的狙击,当我们向神秘文化投怀送抱,当各路牛鬼蛇神摇唇鼓舌,当各色惑众妖言纷至沓来,“迷信”也就真的变成“迷信”了。于是我们绝大部分人旗帜鲜明地站成两派,一派是不信而迷,一派是信而且迷,偏偏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最清醒的。而剩下来的寥寥几个人,真正清醒的那几个人,要么站在一边冷眼看世情玩“超脱”,要么有意无意地继续蛊惑人心借此机会横捞一把。没有人叫着喊着想去唤醒大家,也许是叫喊过了却被淹没在世俗嘈杂的争议声中。


我身边有很多朋友痴迷于算命,他们大多数人都是因为偶遇某位命理“大师”,被“大师”们神奇的预言折服之后,一改对封建迷信的不屑态度,转而顶礼膜拜奉若神明。而这种转变对一个人而言只有坏处没有好处。何以如此?只因为我们是一张任人涂鸦的白纸,而我们能接触到的书籍和各种媒体又无法在我们心里画下正确的图案,一旦堕入此道,往往就会打翻之前的信仰和逻辑,听人摆布。


前几天我的一位很漂亮的女性朋友,打电话向我询问“臀相”究竟可信不可信。我回答说,单就学术而言,“臀相”确实存在而且历史悠久,只是会看的人太少,准不准我不敢妄说。她便又支吾着告诉我,她在请一位“大师”帮自己看相,可是看完之后“大师”说不能确定富贵几何,想让她脱衣服看臀相,她有些犹豫,便先打电话问问我的看法。我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面相、手相、臀相、乳相,种种相法自古有之,但这些相法都是独立的体系,真正会看相的师傅看一面相或一手相足矣,哪里会有看完面相看臀相、看完臀相看乳相的道理?若你不明所以真让他看遍全身,他再说需要“摸骨”才能下最后结论,那你到底要他摸还是不摸?


类似的事情比比皆是。我们的大师们,利用自己精准的预测把人从“不信而迷”的状态唤醒,再谎称仙丹灵药送上几颗安眠药,让人再一次跌入昏睡,好任他上下其手骗财骗色。等你真正醒来的时候,也许会发现自己已经人财两空。


既然这样,我想,我们还是想办法“自醒”吧!


其实,我也是一个迷惑者,虽然在这条路上已经跋涉多年。命理易学实在过于广博深厚,又被历史深深埋在地下,被太多人涂抹粉饰,扑朔迷离中很难寻访到真理的脚印。但我会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并拉上更多迷路的人结伴同行,一笔笔记下沿途的感悟和风景。


零七年的夏天,我尝试创作了命理小说《卜王之王》,用夸张与奇幻的手法讲述了一个命理传奇故事,可惜由于种种原因,对许多问题未能做出圆满的解答,写得颇不尽人意。之后所写作的小说,也多半中途放下,但我的构思仍在继续。


我放不下心底的迷,生活有太多的不如意,在不如意中成长与积淀,这也许是我来到人世的一场修炼。我想做最自由的表达,却无法摆脱商业写作的桎梏,摇摆之间,光阴荏苒。


朋友说,你该写了,别再犹豫了,别再拖了,我点了点头,嗯嗯,那就开始吧。无论你们喜不喜欢,也许读完这样一本书,都会收获一份真实。

               竹林探月   0983日凌晨于北京

回复 1楼 怜卿

上卷 惑

第1章 画命

我常常会记起一幅画,画里飞扬着铺天盖地的草木灰,我站在一个孤独的小院子中间,仰头望着被飞灰遮住的月亮,院子外面是一片荒凉的坟地,焦黑的土地上布满了大大小小凸起的坟墓,一眼望不到边际。门外两个高大的坟墓上面,各坐着一只青面獠牙的小鬼,它们安静地坐在灰蒙蒙的月亮地下,小心翼翼地从门缝中窥伺着我。


这画面来自一个女孩的描述,她说这是我的生辰八字所呈现出的景象。我知道所谓生辰八字是用来算命的,而所谓算命不过是骗人罢了,但我从未想过简简单单的八个字还隐藏着这样复杂的画面。我很诧异,同时也很庆幸,因为幸好我告诉她的出生时间是自己胡乱编造的,无须顾忌这幅灵异画面的纠缠。


她是我高一时候的同桌,名字叫温雅,不过,她既不温也不雅。我这样说不是因为她过于活泼开朗,也不是她长得不漂亮,而是她实在个性古怪,我无法把温雅这个名字跟她联系起来。


她从来不穿裙子,也不留长发。如果你看到一个短发清爽的女生披着一件紫色风衣在校园里穿过,那一定就是她。她总是一副很奇怪的打扮,一个人来,一个人去,从没第二个人跟她走到一起,没有女孩,更没有男孩。


除了老师和作为同桌的我之外,我没见她跟别人说过一句话。她第一次开口就向我讨要出生时间,我受宠若惊,同时纳闷她为什么要问这个。她只是淡淡地补充了一句,说,能坐到一起一定是有缘份的。


那时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具体生辰是多少,我们大多数人只记得自己生日,很少有人会对数年前那个婴儿落地的瞬间感兴趣,此外,不知道我的父母是故意的还是有所疏忽,我身份证上填的生日跟我真实的生日也不同。于是我选了一个自以为适合自己的出生时间,连带身份证上的假生日一起报给了她。


看得出她很吃惊。她忽闪着大眼睛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看得我心里直发毛。我怀疑她已经瞧出我在撒谎,正犹豫着要不要向她坦白并道歉认错,她却开始向我描述那幅画面。她表情严肃,说得有板有眼,远比我描述的更为清晰。但我起初是心不在焉,而后被吓得灵魂出窍,时间又隔了许久,已经记不得那么多。但最终我仍然觉得,她与别的女孩并无不同,只是喜欢把玩算命游戏卖弄神秘而已。


在我的印象里,所谓生辰八字,跟用扑克牌算命、用星座血型推算性格命运同属一类,都是小女生们拿来做消遣的游戏,没有人会拿它当真。不过她讲得很认真,讲完之后还用笔写了八个字给我:壬戌 癸丑 丙申 壬辰。她很郑重地看了我一眼,说:


“姜云,这是你报的八字,你要记着。”


姜云是我的名字。她特意强调了八字是我报的,没说是我的,但我没注意。我装模作样地把八字记在了笔记本上,因为这种命令的口吻让我无法拒绝,而且我要把谎话贯彻到底。于是我写的工工整整的笔记本上多了八个我认为毫无意义的符号。


那年月的学习生活很枯燥,除了梦想中遥远的大学和书桌上厚厚的练习题,我心里再也装不下别的东西,因此大多数时候,我乐得有一个安静而沉默的同桌。我想她也一样,她每天也在拼命的学习和做笔记,只是她学的东西很奇怪,不是数理化,不是史地生,也不是语文外语,而是几本晦涩艰深研究八字的古书。一次我趁她不在把书拿过来翻了翻,我看到字里行间都是她密密麻麻的笔记,其中,在扉页上有这样一句话给我印象极深:


“人最悲哀之处在于,有思想有意识,却无法逃过生老病死的轮回。”


我认定她是一个怪胎。我想不通为什么一个当代女中学生会孜孜不倦地去啃读那些古代骗子留下来的害人书。我不止一次地想要提醒她,要努力学习课本知识,但最终还是没说。我有自己的小算盘。那时我成绩很好,在班上名列前茅,而温雅的成绩一直浮动在中游。我知道,如果她把学算命的那股劲头挪一半用来做习题,成绩一定会远远超过我。我不想增加这样一个竞争对手。


我们毕竟不是朋友,因为彼此一直没多少了解,我们的话实在太少。她偶尔看到我脸色不好会关照两句,但这种时候少得可怜,而我的脸色经常很差,因为熬夜做题,因为把补充营养的钱用来买了习题册。更多的时候她采取一种很“暧昧”的策略,偷偷在我的书包里塞两个苹果。


我们那个年代成长起来的学生,男女生之间的关系是很微妙的,坦白地说,我们中间存在着一条很难跨越的鸿沟。她的水果很明显地从鸿沟那面跨过来了,这种过度的关怀或施舍让我脸红心跳。我方寸大乱,悄悄在桌子底下给她送回去,她却又推回来,淡淡地说:“我拿水果换你的课堂笔记看。”


她冷冰冰的语气很难让人回绝,一向如此。我只好接受了这个蹩脚的理由,把课堂笔记拿给她。她大大方方,而我却像做贼。


尽管在持续着这种过度的关怀,但我确认她对我没什么感情,因为她仍然没有多余的话,甚至没有多余的眼神。我慢慢开始认为她是真的需要我的笔记,而我却卑琐地许可了这种交换,这种交换充满了物质欲望而非感情,以至于把我们的同桌“友谊”也交换得一干二净。


我的懊恼伴随着九九年的深秋一起来临,那段时间我开始质疑自己,无心学习。班里组织了一次秋游,一向不喜欢参加集体活动的我也报了名,而后我得知,她也报了名。她竟然决定跟这些从没说过一句话的同学们一起去户外活动。


可是那天我意外地迟到了。由于起床太迟和堵车,我从家里赶到集合地点的时候,已经比预定时间晚了一个小时。我从公交车上跳下来,发现游人集结,却已经找不到熟悉的脸孔。我知道,我这个自私狭隘人缘不好的家伙被他们抛弃了。我狠狠地跺了跺脚,决定回家去。正在我准备登上公交车返回的时候,却听见身后有人叫我的名字:“姜云,姜云!”


惊喜中回过头,我看到了温雅。


她那天穿得格外漂亮,气质清新出众,跟平时简直判若两人。我有点惊艳的感觉,但随后我便想到了她那有损我人格的“水果交换”,脸色一片灰暗。


她说她记错了集合时间,所以迟到了一个小时,本以为大伙都走了,没想到还能看到我。我觉得这是理所当然。我们本来就应该是两只被甩在队伍后面的野雁,因为我们一向都独来独往,早被那群家伙当成了真空。商量了一下之后,我们两个决定同行去郊外爬山。


我依然在打我的小算盘,想找个机会把“交换”的事情问个清楚,但我发现,自己始终等不到开口的机会。温雅一直在兴高采烈地说话。她不再阴郁沉默得像冬季的天空,忽然间变了性情,像所有开朗的女孩子一样说个没玩没了。我第一次发现她还会笑,笑起来的样子很美很美。她甚至比男生中间公认的校花还要漂亮,是平时那古怪的打扮和阴郁的表情掩盖了她的光彩。我怀疑她是故意的,或者,她真的是那个温雅么?


她不再是那个整天翻算命书而不言不语的怪胎。那天,我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有了一丝暖意。我们有说有笑登上了小山的山顶,坐在一块儿大山石上休息。我接过她递过来的手绢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就在那个时候,她忽然话题一转,笑着问我:“你要不要学算命?我可以收你做徒弟的!”


我摇了摇头。我对那些天干地支和阴阳符号的排列组合实在不感兴趣。我说:“我可是马列主义的忠实信徒,是牛顿和爱因斯坦的仰慕者。”


温雅一笑:“马列主义跟阴阳五行并不排斥,牛顿和爱因斯坦可未必代表这个世界的真理。”


她说的没错。真理都是相对于人类历史阶段而言的。如果把书本教育和媒体宣传作为真理的标准,那退回一千年我们信奉的仍然是阴阳五行漫天神佛,那个时候,我们会用孔孟之道来博取名利,而不是现在的数理化。而再过一千年,真不知道我们的后辈又会用什么理论知识来赢取属于他们的名誉地位。


但我仍然认定了算命只是过时的游戏,我说,不管怎么样,跟着时代走总是没错的。


温雅笑了笑没再争辩。直到我们从山上走下来,从一眼山泉边经过。那泉水汇成一条小溪,顺着山路往下流淌,其间几经曲折,有一部分的形状很像人的一只脚。她忽然停下来,不知从哪取出一只登山指南针,平放在手里测量了一下方向,便指着泉水旁的一户人家说:“那家的主人,很可能腿断了。”


这种神神叨叨的话,我是绝不会相信的。于是我们打了一个赌。我们故意到那户人家去问路,男主人推门出来,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我发现他走路一瘸一拐的,竟然是个跛子。


我有一点点惊奇,但是稍一思索,我便认定了她之前曾经到这山上来过。温雅对我的耍赖付之一笑,话题一转,便又谈到别处去了。跟她的从容大度相比,我突然觉得自己格外的狭隘和斤斤计较。


快乐的登山之旅很快结束。周一上学的时候,我们又恢复了各自的本来面目。我永远是泡在题海中的溺水者,而她,则依然是蛰伏在古书里的女怪物。甚至,除了平日里那一身古怪打扮,她头上还戴了一只摩托车手用的钢盔。我看见她进了教学楼才摘下,而放学走出教学楼的时候又戴上。她不会是骑摩托车来的,因为我们这里不允许骑摩托车。可她无缘无故为什么要戴这种盔子?真是令人费解。


就在那天,我决定不再骗她,在下午放学后塞给她一张条子,条子上写着我真实的生日时辰以及道歉的话,这是我特地从妈妈那里问来的。她接过条子愣了一下,一双伶俐的大眼睛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便把条子装进口袋转身离开。就在转身之际,我发现她的眼神里闪过一抹从未有过的忧伤。


我们一前一后走出校门。我看见她像往常一样小心翼翼地过马路,一板一眼地循着每天习惯的柏油路回家。看见她的背影消失在人流中间,我才转过身向我自己家里走去。对我而言,那一天跟往常一样,平静,安稳,除了心底因为某个女孩的背影而产生了一丝青春的悸动。


第二天上早自习的时候,我发现温雅没有来。尽管她“不学无术”,但是上课却从没迟到过,旷课迟到不是她的风格。我心里隐约感到一丝不安,等到班主任意外地推门走进教室,这股不安变得越发强烈。


班主任的脸色很沉重。他走上讲台,敲了一下讲桌,示意大家都静下来,然后眼睛在教室里环视一周,最后目光停留在我身上,以致我产生了一种错觉,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误。他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说:


“温雅同学,昨天傍晚出了一起事故,虽然没有立即死亡,但是还没有脱离危险,成为植物人的可能性非常大。”


就好像突然被闪电击中了脑子,我不禁一下子愣在那儿。


我不敢相信。我亲眼看着她在我的视野里慢慢消失,那时候她离家已经不过一百步。她怎么会出事?怎么会突然出事?

难道就在我转身的那一瞬间?


班主任说,她是在自己家门前的街上出事的。一辆飞奔的汽车忽然掉了一只轮子,那轮子从后面飞过来,砸到了她的脑袋上。如果不是她还戴了一只钢盔,只怕早就死了。


我这才恍然明白过来,她一定是预测到了自己的灾难。


我从她的书桌底下抽出她最近在看的那本书,发现扉页上简简单单写着这样的话:


“壬戌 癸丑 丙申 壬辰,我的八字。生活刚刚开始,希望我还活着。”


我睁大眼睛盯着那八个天干地支的排列组合,盯着我从前认为不值一文毫无意义的符号,迅速地打开自己的笔记本。在我笔记本的扉页上,也写着跟她一样的干支符号:


“壬戌 癸丑 丙申 壬辰”


那幅画面挣脱了一年多的尘封,在我的脑海中呼啸着跳出来。我看见茫茫的黑夜,烟尘漫天,看见荒冢累累起伏不断,看见青面獠牙的小鬼在窥伺着半掩的门户,我知道我将永远也甩脱不了这灵异画面的纠缠。


只是,站在庭中眺望的不是我,而是一个美丽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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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2楼 怜卿

第2章 上帝的手指

我努力回忆我们相处的每一个细节,我们交谈的次数历历可数,关于生死灾难命运纠葛,她从未对我说起过,并且我确信,起码在学校里,她不会对第二个人说起,因为她真的没有别的朋友。我闭上眼睛,很难想象她十七岁稚嫩的心怎样去独自承担有关死亡的沉重预言。


我本应该可以做点什么,可是什么都没做。我觉得心里有股异样的痛,那一夜整晚失眠。


我一厢情愿地认为,温雅放在书桌抽屉里的书,是故意留给我的。因此,在她的家人来学校办手续收拾她的东西之前,我偷偷拿走了那几本算命书。每一本书都写满了她密密麻麻的笔记,她娟秀的钢笔字淹没了书上原有的铅印字。


我在心里默默为她祈祷。如果她还能活下来,还能醒过来,我一定答应做她的徒弟。


但是,我惴惴不安地等了很多天,却再没见到她。一个月之后,从班主任的嘴里得知,她已经变成了植物人,恐怕再也无法醒来。消息传来的那一天,我破天荒地逃了半天课。我一口气跑到我们爬过的那座小山上,在那眼山泉旁边坐到天黑日落。


那是九九年的深秋,离千禧年还差一个冬天的距离,而在我的心里,一个时代就这样结束了。


我曾经去探望过她,那是我唯一一次单独探望病人,也是我第一次给女孩子买花。可是当我捧着一大束康乃馨提着一袋水果来到她家楼下,却犹豫着不敢上楼。过分羞赧的个性让我不敢给一个可怜的女孩送上关切与祝福,哪怕是以同学乃至同桌的身份。我害怕引起她父母的怀疑和追问,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只是我?


念叨着这些不是理由的理由,我把花和水果静悄悄地放在她的家门口,之后悄然离去。后来我想,一定是我不忍心看到僵硬而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的她。一切过往都不会再回来,而我只希望,在记忆中依然保存着她的美丽与鲜活。


此后两年,我并没有去学温雅留下的书。我还有做不完的练习题考不完的试要应对,而且那些东西,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轻易读懂。我试着读过一些篇幅,却发现完全不知所云。也许是我根本就读不进去,因为一翻开书,我眼前就晃动着那幅画面,荒冢,小鬼和黑夜,想起小山上的她,身体深处的某个地方就会莫名其妙地痛。为了让自己的大脑清明平和,我不得不把那些书束之高阁。


两年之后我顺利考入北京的一所高校,接下来的时间,我就像一位错以为到了终点的长跑运动员,一下子松懈了精神,甚至趴在地上不乐意再站起来。像那个年代很多大学生一样,我开始接触网络并沉迷于网络游戏。在游戏里,我给自己起了一个看起来很前卫的名字,叫“魔法水瓶”,因为我出生在二月,是水瓶座。


很长一段时间里,朋友们都不知道所谓水瓶之类的星座跟西方的占星术有关。而星座真正在我们这一代人中间开始稀里糊涂地流行起来,大概缘出于那部描写圣斗士的日本动漫。哪怕根本数不上来黄道十二星座都是些什么,我们还是各自查经阅典并牢牢记住了自己出生时在天上值班的星辰,因为总有人不断地询问,喂,你的星座是什么?


是的,我的星座是水瓶。因为我一时兴起的命名,在游戏里,不得不一次次重复着这样的回答。有一天半夜,我从床上爬起来上网,跑到游戏里面乱逛,趁着夜深人静在那里胡乱敲字喊话,像疯子一样大唱情歌,正一个人在安静得只有NPC的游戏世界里玩得兴起,忽然收到另一位玩家的问话。她的名字叫莉莉丝,问题很简单也很直爽:“水瓶座的疯子?”


我慢慢悠悠地敲了一串回复过去:“你是问我这问题的第一千零一个人。”


她很快又发过消息:“深感荣幸!你平时也是这么疯疯癫癫吗?”


我知道她故意错解了我的意思,但又乐得有人陪自己聊天,就回复说:“疯疯癫癫才是水瓶,不是有句广告语吗,不走寻常路!”


我曾经在网上翻过一页资料,关于星座的个性特征。据说水瓶座的人很有标新立异的特质,大概就是常被误认为是火星来客的那种。而我,恰恰不喜欢循规蹈矩,用王小波的话说,就是一只特立独行的猪。


那天夜里我们聊了很久,并跑到一块儿打怪物练级,导致我的睡眠时间严重缩水。从她的话里我了解到,她是个职业占星师。在此之前,我还不知道有占星这种说法,更不知道那也可以当一种职业来做。她说,占星是西方的东西,就好比我们中国人所说的算命,绝不是我们平时所说的什么星座决定什么性格那么简单,而占星师说白了也就是算命先生,跟那些批八字的测紫微斗数的应有同门之谊。


我忽然就想到了温雅。距她出事已经两年多了,我早已把她埋在内心的最深处,却不经意地被莉莉丝三言两语挖了出来。我告诉她,我曾经遇到过跟你一样的女孩,喜欢研究命运,可惜的是,她没有你这么幸运,可以把这当做职业来做。


莉莉丝一下子来了兴趣,要求我把温雅的出生时间和出生地报给她,她想看看这个“同门”师妹的星盘。可我并不知道温雅的生日,只好把心底熟记的那个八字告诉了她,至于出生地,大概就是我们那座城市吧。我说,是四川绵竹。


她根据八字反推了一下时间,虽然不是很精确,但是仍然勉强起了一张星盘。我没有看到那张盘,即便看到了也看不懂。她足足有二十分钟没在游戏里说话,尔后突然问我:“这个女孩是不是出过什么严重事故?九九年前后?”


我的心像被高压电突然击中了一下,手指都变得麻木不听使唤,虽然急切地想肯定她的判断,敲了半天键盘才敲出几个字:“对对!她出了车祸!”


这是我第二次看到有人能够准确地论断人命。第一次是温雅,在那座小山上,而我当时坚决并近乎耍赖式的不信。在温雅出事以后,我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后悔。现在,又一个温雅似的女孩出现在我面前,这一次我信了。


我对她讲了很多,她默默听着。其实我和温雅的故事并不多,能说的无非是那几句。我发现自己这个平时哑巴一样的家伙突然变成了祥林嫂,也许,真的很想转过身,抓住那点溜走的时光吧。她听完之后问我:“你很喜欢她吗?”


我敲了半夜键盘的手指终于安静了下来,犹豫了很久,打了一个字:“是。”


她说:“你把你的出生时间和地点告诉我,我帮你们合盘,看看你们俩的缘分怎样。”


我们俩的缘分?我想,温雅醒过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我们俩的缘分还可能再有吗?再说,我从未觉得她喜欢过我。我这样问莉莉丝,她却叫我不必担心这些,只需要把时间地点报给她。我乖乖地照做了。接下来,她又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我猜她真的在给我们“合盘”,就好比中国古人结婚前给夫妻双方合八字看姻缘那样,只是时间未免太久。我一直等到恹恹欲睡,上眼皮跟下眼皮打得不可开交,才见她发过一行字来:“今天累了,改天再玩吧!”说完,她也没等我回答,就悄没声地下了线。


我怅怅然地盯着电脑屏幕看了又看,昏昏欲睡的大脑根本弄不清她为什么会突然溜掉。此后我每天进游戏的目的变成了寻找她,可是她再也没有出现,于是我的游戏乐趣也渐渐消失不见。每到夜里睡觉之前我都会进游戏看一看,发现她不在,就下线睡觉。最后我确定她已经在游戏世界里消失,便全然没了玩这款游戏的兴趣,便跟着同学一起,转战一款全新的网络游戏。


我沿用了以前的名字,魔法水瓶,而且我仍然喜欢在夜里上线,享受清静的感觉。没多久,我开始注意到一个女孩子,她叫黑月。


莉莉丝曾经说过,她的名字来自于占星术中的一个虚点。占星术是根据人出生时天空中日月星辰的位置来预测人的性格与命运,但是在星盘上,除了真实存在的星体,还有些人为规定的特殊记号,叫做虚点,“莉莉丝”就是其中的一个,而它的另一个名字,就叫“黑月”。


我发现黑月真的很像以前的莉莉丝,白天见不到她人影,每到夜里十二点准时上线。她从不呼朋引伴,向来孤单一人。即使她不是莉莉丝,我也对她这种玩家抱有好感。因为我们同属一类,都是独行大侠。我尝试着去接近她,没多久我们就成了朋友。有一次我问她:“黑月就是占星术中的莉莉丝吧?我以前有个朋友,就叫莉莉丝。”


她那时候正在打怪,听了我的话忽然停止了动作,任凭引来的一群怪物围着自己狂抓乱咬,害我不得不跑过去帮她解围。尔后她突然对我说:“我们见面吧!”


我没猜错,她的确就是莉莉丝。她说自己前段日子搬了家,所以没能顾得上上网。一直以来,她根据占星术寻找最适合自己居住的地方,可星图总在不停地变化,因此她总在搬家,平均一年要搬一次,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而现在,刚好在北京。我惊喜莫名,向她询问我念念不忘的合盘的结果,她说要当面讲给我听。


我们约定在一家咖啡厅见面。为此,我特意打扮了一下自己,借机会短暂告别多日来的蓬头垢面,对着镜子照一照,发现自己的样子还是蛮帅的,尽管眼圈有点发黑。可是当我按照约定时间找到那家咖啡厅的时候,她却没有出现。我一进门,服务小姐就问我是不是“魔法水瓶”。我惊诧莫名,问她怎么会一眼就瞧出我是谁。她友好地笑着说,是一位漂亮的小姐临走时说的,她说有一个男孩子会来找她,这男孩有一米八的个头,略显瘦削,眼睛大大的很漂亮,有股忧郁的气质,并染着淡淡的书卷气。


那一定是莉莉丝。我猜她是从星盘里看到了我的长相。对于她的爽约,我感到愤懑而又不解,好在她托服务小姐转交给我一封信。


我匆匆地回了学校宿舍,迫不及待地把信打开。信里用各色彩笔工工整整地画了一张星图,图上有各种符号、英文缩写以及纵横交错的各色连线,其间有个用粗红线着重标出的等腰三角形。那个三角形的顶角大概三十度,三个顶点分别是三颗星体,看起来整个形状很像一个尖尖的手指。


莉莉丝在下面写道:


“瓶子,这就是你的出生星图。注意看那个尖尖的三角形,那在占星学上称作‘上帝的手指’,据说是上帝在命运之轮上按下的手指印,指向躲不掉的宿命缘分,和永远无法完成也无法逃避的生命任务。换句话说,是掌管命运的神灵哭丧着脸指给你一条路,这条路漫长深远,荆棘密布,迷雾重重,会让你时刻记住宿命的强大。”


看完这段话,我叹了口气。几年前,温雅用一场灾难让我领悟到宿命的存在,而现在,莉莉丝又以上帝的名义在我心底打下一块宿命的烙印。我的星盘上居然会跳出这样的名目——上帝的手指?


我接下去把她的信读完。她笑称自己是个新世纪的丑女,只适合隐藏在网络后面让人想象她的千娇百媚似水柔情,这次本来下定决心跟帅哥见面,但最终还是鼓不起这个勇气,临时打了退堂鼓放了帅哥的鸽子。


我知道她并不丑,这只是她推搪的借口,因为我记得,咖啡厅的服务员提到她的时候说是一位漂亮小姐。总之,她随随便便就放了我两次鸽子,连句道歉的话都没有。


在信的最后,她回答了我念念不忘的问题。她说:“你和那个女孩的缘分很深,是你根本意想不到的。至于什么时候还能继续,送你两个字——等待。”


   (注:上帝手指的真实诠释其实跟文章所言有出入。小说家言,不足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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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3楼 怜卿

第3章 死与生

每年寒暑假我都会回一次家,都忘不了去探望温雅一次,用我自己独特的方式。我默默地把康乃馨放在她的家门口,盯着那面冰冷的防盗门为她祈祷几遍,而后默默离开。有一年我远在外地的姑姑回家探亲,送了我一块白色的观音玉,说是去庙里请法师开过光的,戴在身上能护佑自己平安健康。我爱不释手,但是我想,没有这块玉,我也平安健康得很。于是戴了几天之后,我把它埋在花束中间,放在了温雅门前。


大二那年暑假,我们高中同学举办了一次同学聚会,会上我问起温雅的近况,有位同学告诉我,她出事当年她家就已经搬离了绵竹,至于去了哪,她到底醒过来没有,就没有人再知道了。我这才明白,我的花,我的玉,我的所有祝福她都没能收到。难过之余,我想起莉莉丝的话,心里更加郁郁,总觉得她的话跟她这个人一样,不靠谱。


莉莉丝也再没出现过,不知道又跑去了哪座城市的哪个犄角旮旯,躲避那些被她放鸽子的人。我依然玩着我的游戏,并慢慢地深陷于网络的泥潭。人的惰性和玩性就像细菌像苍蝇,它们无孔不入,疯狂地繁殖和生长。在把一年多时间消磨在网络聊天和游戏之后,我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被锈蚀掉了。荒废的时光带走了以往的好成绩,也带走了荣誉和光环。阳光好像不再眷顾我的角落,我就像被搁置在冷空气里的一块儿生铁,由外而内一层层剥落铁锈和渣滓,直到一无所有。


逆境和迷惘并没有带来自强和奋发,我仍然挣扎在网络的漩涡当中,一次次体验自己的无力自拔。既然浮不上来,那就只好任由自己沉下去,只是为了让自己心安理得,还是需要找一个沉下去的理由和将来会浮起来的希望。于是我开始有意无意地为自己寻找心理安慰,那时我根本没有去想,沉下去久了就会淹死,浮上来的也只是没有灵魂的躯壳。


我想起了温雅,我找到了命理。


自从温雅出事以后,我就渐渐开始相信算命,只不过,她是用算命来拯救自己,尽管这种拯救陷于失败,只是把自己从死亡变成半死不活的植物人,而我,在失落与痛苦的催逼下,选择了用算命来麻痹自己。因为它能告诉我我所需要的答案:沉下去的理由和浮上来的可能性。


我们绝大多数人都在犯着两种错误:“迷信”和“迷不信”。前者是缺乏独立思考而盲目的相信,后者则是盲目的不相信,大多是由于先入为主的教育观念和主流媒体的指引。人终究无法脱离对外界环境的依赖性,生理上依赖空气和食物,心理上无法摆脱社会的灌输和渲染,就像一个个受控于人而无法独立活动的傀儡。我这只二十二岁的傀儡带着一颗“沧桑”的心由“迷不信”跨入了“迷信”的行列。


那时候的网络上已经开始涌现出无数的牛鬼蛇神。西洋占星术正在大行其道,很多门户网站都开辟了专门的板块进行大肆宣传,以至几乎所有的中国小女孩都会掰着手指头数落自己的西洋星座。东方玄学也不甘落后,层出不穷的大师们开始打着普及命理的旗号开办各种培训班,在满天飞的钞票过后便是满天飞的“骗子”“迷信”之类的叫骂声。


我曾经混过很多个算命论坛,在每个论坛上面都发过无数个帖子求人算命,那里聚集了太多跟我一样的人,等待着算命师们给予心理安慰和命运指点。我们沿用古人留下来的溢美之词,把算命师称作“大师”。


大师们往往会忙碌不堪,因为免费求测者实在太多,很多帖子都顾及不上。我常常像狗一样趴着电脑前面虔诚地等待大师们的评点,一等就是半天。可是渐渐的,我发现我得到的答案五花八门,竟没有两个大师对我八字的吉凶判断完全一致。我看得焦头烂额急火攻心,真想去告诉那些所谓的大师们,我想要的答案其实很简单,你们只要告诉我——现在的我正走一步大霉运,诸事不宜,而将来会有一步好运会让我飞黄腾达。


我们很多人都会这么想。对我们这些由“迷不信”刚刚跨入“迷信”的算命白痴们而言,大师们的话就是金口玉言。我们甚至不理解,算命的人也有个算得准算不准,就像我们中学用代数解题,总会有个算得对算不对。好在我的悟性足够好,在比照过大师们乱七八糟的八字断语之后,忽然从梦中惊醒。


我无比地想念温雅。


是那个十七岁的女孩子让我开始了对命运的反思,让我相信了命运,而现在这些满天飞的蹩脚大师又让我的信仰开始动摇,甚至无法给出一个满意的安慰。我还想念她的苹果,我在堕落中日渐封闭,落落寡合而神思恍惚,却再没有人给我的书包里塞上两个苹果。


    我现在明白她的确是一个怪胎,也是个天才,可是现在天才在沉睡,白痴们却在网上招摇撞骗贻祸人间。如果可以,我宁愿自己变成一个植物人,代替她躺在那里,反正我现在站立着,也是一具行尸走肉。


当然我办不到。行尸走肉们无法操控自己的命运,行尸走肉们也有他们自己的生活。我从我的床底下翻出了中学的书箱子,在最底层找到温雅的那些书。我掸掸灰尘翻开来,又看到她留在扉页上的那句话,禁不住泪流满面。不知道是想念她还是悲哭于自己的堕落,我一个二十二岁的大男人搂着书在宿舍里无声的哭泣,脑子里不断地回荡着她的声音:


“生活刚刚开始,希望我还活着。”


也许,也许在活过了那些年之后,我才真正懂得那句话的意思。


莉莉丝说上帝的手指是我的宿命所在,大概的确是这样,我终究逃不开修习神秘文化的命运。就在毕业前半年,我开始用功地读那些书。这一次我不再烦躁也不再胡思乱想,不再回避那些无法弄懂的字眼,认真细致地读下去,一直读到那些原本毫无意义的符号有了意义。我发现温雅写在空白处的笔记就像书的注解,把我很难弄懂的地方一一点明。如果没有她的笔记,很多地方我都会理解失误,因为它们实在过于艰深晦涩,著书者也有意写得不明不白。我渐渐怀疑起她埋头做这些笔记的初衷,也许她每天不务正业辛辛苦苦写下这些心得只是为了让我能够看到,也许在她心里,早已经当我是她的徒弟了?


临近毕业的时候,我读完了第一本书,终于了解了命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东方的神秘文化都起源于《周易》,而《周易》讲的是理、象、数、占,八字命理自然也继承了这四个部分。有经验的命师会从一个人的八字里读出许多象,闭上眼睛,能像过电影一样看完人的一生。而温雅之前所对我描述的,不过是她的八字所呈现出来的万千象图中的一个。象的解读十分艰难,在我反复推理了不知多少遍后,才勉强把她描述的图画中的元素跟八字一一对应起来,找到了所谓的坟墓和小鬼。


我需要用一些看似艰深的术语来加以解释,事实上,对八字命理稍有涉猎的人便能轻易读懂。因古人称七杀为鬼,她八字中年时两天干的壬水七杀就是小鬼。年上地支戌土和时上地支辰土就是坟墓,因为它们同属土,又飞入了“三丘五墓”的星宿。这样看上去就是两鬼伏于墓头之象。年柱和时柱又是八字的门户,所以她描述成两鬼在门外偷窥她庭院的门户。而她所谓的庭院大门,我猜测就是丙火坐下的申金。99年流年己卯,卯木勾动申金,门户暗开,卯木又合动戌土穿动辰土,坟墓双双生变,墓变则鬼动,鬼动则入户,入户则伤人。


这绝不是一种吉利的象,呈现这种象的八字,往往很容易夭折,因为那两只小鬼在虎视眈眈地看着八字的主人,一旦流年破开了门户,小鬼就会疯狂涌入。


门庭通往墓地,实在离阴间太近。当然,我并不相信真的有阴间有地狱,这种象,只是生与死的一种描述,而不代表别的什么。


看着她的八字,脑子里想着她所描绘的图画,我忽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想法:既然离鬼这么近,为什么不试着跟它们交交朋友?


这也许是异想天开,也许是解除灾难寻求长寿之道的唯一途径,只是很可惜,我不知道该如何跟所谓的小鬼交朋友。但我相信,每个人的八字都有它独特的天赋,哪怕是致命之处也可以转化为优势,正如强者可以夺过敌人的尖刀来保护自己,甚而为自己开疆拓土。敌人的尖刀越锋利,我们抢到的武器便越锋利,只要我们知道如何去抢,如何在九死一生中觑准敌人致命的空隙。


我想,我都能想到这些,温雅一定也已经想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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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4楼 怜卿

第4章 桃花运

我有七个室友,没有一个乐意找我算命。这个年代,年轻学生能尝试算命的多是女孩,男孩们更乐于用球类运动和电脑游戏来替代这种无聊的娱乐。他们唯一感兴趣的是催桃花,就是利用室内摆设来催发桃花运。我不经意间提起,七双黯淡无神的眼睛立刻照亮了昏黑的宿舍。


催桃花一向为君子所不齿,因为桃花绝大多数都是不良的,催来的那几乎就是百分之百的烂桃花。这很容易理解,因为人生无数次相遇,只有一次相遇是与自己的正缘,其它的都是擦肩,若非要把平凡的相遇催成桃花,那不过是在两人心中各添一抹伤痛。桃花开得红艳,实则是心在滴血。


可是光棍们怀着对爱情的美好憧憬,集体催促我做法一试。我拗不过,只好用一个简单的方法敷衍他们。首先在卧室中寻找大家的桃花位,再在桃花位上放上水或者花。


每个房间里都有财位禄位桃花位文昌位,各种位置各司其职互不干扰。桃花位的找法也有很多种,我的方法是,申子辰年生人在正西,巳酉丑年生人在正南,寅午戌年生人在正东,亥卯未年生人在正北。我的室友一概是亥年生人属猪,桃花位在正北。


正北是阳台,是我们平时观察美女的瞭望塔。室友们怀着美好的愿望在那放了一盆冬青,辛勤灌溉培养,就像培养女朋友般认真细致你争我抢,直到三个月后八个人仍然是四对光棍,大伙慢慢没了兴致,一任那盆冬青渐渐枯黄死掉。最后某月某日,当某个著名校花路过楼下,一个室友将那光秃秃的花盆推下了阳台,让它碎裂在美女的白裙之下。


从那以后,室友们看我的目光常有鄙夷之色。我也懒得解释,只一心一意泡自己的算命论坛,最后我在天意社区驻扎下来,拿那些问命人的八字做练习,后来每每蒙中几次,也混出了一点点名气。混久了也交了几个朋友,其中有一位北京的年轻易友,名叫秋天的海,我们经常在QQ上讨论命理。


他曾经看过我的八字,结论只有九个字,算上标点:“命不错,桃花很旺。”命好命坏只有盖棺才能论定,桃花旺衰却是一眼分明。我长到二十几岁,女朋友一个都没交往过,真不知桃花都开到了哪个枝儿上。他说你不用着急,很快就有女朋友了。我问命不错在哪儿,他说你现在交华盖运,孤苦郁闷,过了运就好了,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再娶个漂亮的贤内助,人生何其得意。


为这几句话我着实洋洋得意了许久,并自拟一联贴在QQ签名档上,上联是:淡名薄利,何妨运交华盖,下联是:重义惜情,怎奈命犯桃花。花骨朵还没看见,我已故作高雅姿态,开始计划采蜜。


我仍会时常想起温雅,慨叹人生轨迹的两两交错。莉莉丝的鬼话就像夏天里聒噪的蝉鸣,听听即可。


大四下学期的时候,我终于遇到一个可人的女孩,叫许露露。我们相识于网络,相见在咖啡馆,对彼此的外形气质都很满意。她是那种文静淑雅的女子,典型的第二眼美女,越看越惹人恋爱。她说自己是初恋,家里规矩太严,以前从不敢谈恋爱。我相信这一点,因为她略显拘谨羞涩,脸上还有一层朦胧的稚气。我虽然不太会看相,但对人的气质神态格外留心,它们是人心的表象,总会流露出一些信息。


我们并没像大多数情侣一样拥有轰轰烈烈的开始,确立恋爱关系的第二天,她便传达了她姑妈想要见我一面的消息。我惊诧莫名,怀疑自己听错了,又询问了一遍。她站在学校花园的蘑菇亭下面,轻咬着嘴唇,低头不敢看我,小声说:“对不起,我给爸妈打电话,不小心说了咱俩的事。”


她并不是北京本地人,但在北京住着一个亲姑妈。按照她爸爸妈妈的嘱咐,这位姑妈决定严格把关,先要见我一面。我只好应承下来,周末随她一起去了她姑妈家里做客。


看得出,那是个富裕的家庭。二环内几百平的一套房子,装修豪华,招待我们的饭菜也很是丰盛。我虽然没问过露露本人家境如何,但猜也能猜到一定错不了。富裕的物质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孩子很容易识别出来。


姑妈和姑父都在,热情的招待后面是带着犀利眼光的寻根问底,饭后闲聊居然还要走了我的八字。我没想到城里人为孩子挑对象还要看八字的,难道真的跟解放前一样,合婚择偶?


老太太带上老花镜,煞有介事地对着写有我八字的纸条看了又看,仰起脸对我说:“小伙子你可别介意啊,我们家挑女婿很严,毕竟这关系到露露一辈子的幸福。你家庭条件不如我们,这没关系,只要将来有好发展就行啦!”


她所谓的好发展自然是指八字里面的财官贵人。我也信命理,但是当有人拿这一套东西来做找女婿的标准,我忽然觉得很恶搞,却找不到理由不让人家去做,只好陪一个笑脸。


露露也是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但她并没阻止。后来我知道,她这个姑妈脾气执拗,认定的事没办法拦阻,何况她当时也很好奇,想知道我命运如何。


老太太打了一个电话,请了邻家的一个年轻人过来。那年轻人看起来比我大几岁,个子中等,眼神有点飘。进门寒暄几句,我才知道这是老太太请来的算命先生。他看了我两眼,又在露露身上打量了几眼,便把我的八字拿了过去。沉思半晌,开口便道:“这个人没什么钱哦,是个穷命。”


那一刻屋子里格外安静。我微微皱了皱眉,不露声色地看着他。露露立刻往前欠了欠身子,疑惑地问:“真的?从哪看出来的呀?”


那年轻人便对着纸条比比划划,说道:“何知其人富,财气通门户。这命财气确实通了门户,但是冲克严重得很呐,就好比钱运到了家门口,又被人抢走了,当然是个穷命啦。”


露露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依然满脸的疑惑,但已知道自己不可能弄明白,干脆不再发问。老太太只在一边点头,扶了扶老花镜,问:“快给看看婚姻怎么样?”


“这个……”那人似乎有点难为情,抬起头看了看我跟露露,“那我就直说吧,这命呀,婚姻好不了,二婚命!”


就是这么两句话,简单了结了对我命运的判断。送我们俩人出门的时候,老太太看我的眼神就跟看怪物一样。我心里只有苦笑。一个八字拿给不同的人,结论往往是完全不同的,因为大家使用的理论不尽相同,水平也天差地别。换了是看别人的八字,我可能会发表一番意见,但是对自己的八字,我真的没有什么好说。说什么都是自卖自夸,干脆就闭口不语。


公车上我问露露:“你信刚才那人的话吗?”


露露抿嘴一笑:“不信。”


“为什么?”


“好话我就信,不好的话我就不信。谁叫他光说你坏话,我讨厌他。”


我长舒了一口气。有她这句话就足够了,哪怕我真的是个穷命,我也幸福。不过,也许让我头疼的事很快就要到来,露露那位姑妈绝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当晚心情不大好,上网找秋天的海聊天,那家伙上来就垂头丧气地对我说:“我今天干了一件缺德事。”


我纳闷地问:“怎么了?”


“别提了,我邻居老太太家里来了客人,一对年轻情侣,女孩特漂亮,是老太太的侄女。老太太让我给那男孩算八字,我呢,嫉妒他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就故意往坏了说。”


“你说了什么?”


“说他一辈子受穷,还二婚,其实那命没这么烂。”


我坐在电脑前开始运气,如果那家伙在我对面,我一定毫不客气地给他来上几拳:“你就没发现那八字挺眼熟?”


“是眼熟,忘了在哪儿见过。哎?你怎么知道的?”


我简直哭笑不得,长叹了一口气,狠狠地敲出一行字:“那男孩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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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5楼 怜卿

第5章 你不是一张命盘

那行字好似一颗鱼雷,把秋天的海彻底击沉,他就像泥牛入海没了消息,估计是又羞又臊,不好意思再找我说话,干脆面壁思过去了。


这真是很头疼的一件事。如果我们私底下见过面,他认出了我,一定会卖力替我说好话,现在倒好,一个不小心,放水冲了龙王庙。


我没再理他,不单单是因为生气。我觉得他的确应该好好反省反省。学命理不应该为了一己私利信口开河,何况这件事根本就是损人不利己。


第二天是星期天,大伙在被窝里集体赖床,赖到九点多钟,我下铺的室友开始拿脚丫子踢我的床,说是我的女朋友在楼下喊我。一听到这话,其余几个正在打鼾的家伙竟齐刷刷惊醒,一个驴打滚纷纷从床上跳起,光着身子就挤到阳台上往下张望。

室长说:“你丫的什么时候有女朋友了?还挺漂亮。”


雷子说:“不是挺漂亮,是相当漂亮。”


卢哥砸吧砸吧嘴,不无羡慕地说:“真是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小猴立刻表示反对:“别怪鲜花插在牛粪上,牛粪比你有营养!”


我没工夫跟他们耍贫嘴,仓皇穿好衣服跳下床,跑出宿舍冲到楼下。露露就站在宿舍楼对面的一棵核桃树下,无精打采,像被太阳晒蔫的小树,显得孤单而又无助。我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我大踏步走过去,强作笑脸问:“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想我了?”


露露委屈地看着我,有点干燥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差点没哭出来:“我爸妈……我爸妈叫我跟你分手。”


果不其然。


或许是由于早有心理准备,听她说出来我心里反而平静了许多。我出奇冷静地看着她问:“那你怎么想?”


我问得并不过分。我的恋爱对象不是她爸她妈,只在乎她心中的想法。只要她坚定地跟我站在一处,我就有办法征服她的家人。她却只是低头不语,眼睛里泫然如有泪光。


良久,我叹了一口气,决定不再逼她。一个乖乖女,要违背父母的命令做出点什么,实在艰难。很多人以为自己为了爱情可以不顾一切,但真到了自己头上,才知道压力之大心中之苦。


我说:“我明白了。”


丢下这句话之后,我转身慢慢走向宿舍大门,听到露露在背后哽咽着说了一句:“对不起,让我好好想想,好吗?”


我的心情很沉重。我们的确不太适合,差距,会造就许多坎坷。如果没有一颗坚定的心脏,在风雨面前稳如泰山,就算过了这一关又能怎样?换句话说,她给我的爱还不够坚硬,很容易在现实面前撞得粉碎。而她父母,用一个看似荒唐的理由来否决我们的爱情,掩盖了背后物质财富的差距所带来的问题,以及由此引发的更多方面的问题。


我曾经拿着自己的八字揣摩过,自己将来究竟能娶一个什么样的妻子,家世显赫的女孩我怕是高攀不上。但这不代表我会主动放弃,每一段感情都值得珍惜。露露说完那句话,我回过头看了她一眼,说:“好,我等着你。”


我的语气透出十足的信心,并故意笑得一脸阳光。露露的眼睛里滑出两颗泪珠,挂在脸颊上,在阳光下一闪一闪。她看着我,忽然甜甜地一笑,说:“你的衣领还折在衣服里呢!”


这才是真正让我心疼的一句话。


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我们依然保持着联系,只是没再正式约会过,倒经常在路上巧遇。我们彼此熟知对方的生活习惯,知道对方在什么时间出现在校园里的哪个角落,就故意跑过去制造巧合,隔着马路、隔着人群、隔着桌椅默默对望一会儿,然后消失在对方的视野。


她需要安静地想一想,我也很忙碌,忙着做毕业设计,忙着投简历找工作,同时我也没忘记继续读命理书,学习八字,也学一些紫微斗数的知识。没多久我参加了天意社区的版主竞选,靠着人气和信誉成功当选。但我的命理水平跟当年的温雅还是存在着巨大的差距,最多不过是初学者中的翘楚。


就在我当选版主的当天晚上,秋天的海灰暗了许久的QQ头像终于亮了。他主动发给我一条消息,说:“哥们,为了表示歉意,我帮你介绍一份捞钱的兼职工作,怎么样?”


我懒洋洋地问:“什么工作?你最好介绍个全职给我,我快毕业了,正愁没地方去吃饭。”


“你先别急,这份兼职做好了没准就能弄份不错的工作。”


他慢慢向我一一道来。原来这是某集团老总委托的一份私人事务,具体事项并没透露,只委托秋天的海找一个精通命理并在天意社区有些名望的人。秋天的海正在社区版主中物色人选,恰好找到了我。他说这件事情办成后有一万块的酬劳,问我干不干。我立马拍了板,干!


找算命先生无非是算命而已。我曾听说上流人士算命酬金都很高,没想到果真如此。一万块,抵得上我在北京读书一年的全部花销,这种好事岂能放过?没准做成这笔业务之后,那位老总还会介绍更多的朋友来找我,我便可借此出入于权贵之间。


这是零五年夏天,农历乙酉年。按照命理的说法,正到了我从一步运转入另一步运的年头。每十年一运,每运有天干地支两个字,每个字管五年的运气。有经验的命师都知道,运要变了,人生的轨迹就会随之出现一个转角,在这个转角,总会发生些不同寻常的或悲或喜的事情,就像一个小小的序幕,告诉你,这一幕已经结束,下一幕正要开始。


我想,这也许就是我正在期待的那个转角,用以结束自己五年来心灵的荒芜。


秋天的海很热心地帮我联系,第二天晚上,那位老总便约我见面。在那之前我精心打扮了一番,穿上面试用的那套西装,并用心地复习了一遍命理知识,就像期末考试前的突击备考,以便做到万无一失。


我们在一间高级咖啡厅的雅间见面。那位老总长得并不帅,看上去四十多岁,气质沉稳凝重,脸色红润,眉毛漆黑深长,眼睛神采奕奕,鼻梁挺直,很有气势地直贯中庭通向宽宽的额头。


古人讲“人不可貌相”,并不是在否定手相面相,而是说人不可以外貌美丑来划分三六九等,美丑跟面相的贵贱高低根本是两个概念。我虽然没系统学过看相,但平时对这方面也有涉猎,知道这人生得一副富贵相。


他坐在正对门的座位上,正在笔记本上敲敲打打,见我进来,立刻站起来微笑着问道:“你就是姜云?”


我有些拘谨地点了点头:“对,我就是,沈总您好!”


秋天的海只告诉我老总姓沈,别的我一概不知。


“很年轻嘛,先坐。听说你精通命理,学命理几年了,都学过什么?”他不苟言笑时面容严肃,笑起来却显得非常谦和。


“我接触命理六年了,主要学的是八字,还有紫微斗数。”


我撒了谎,或者说我耍了一次滑头。我偷偷把学换成了接触二字。如果从认识温雅开始算起,的确是有六年之久了。


“紫微斗数是什么?”他有些疑惑地问,显然,他对命理所知甚少。


“哦,那是一门术数,跟八字一样,都是对一个人的出生时间进行分析演算,用来推演人的命运。不过八字论气,斗数论数,出发点不同。”


“一个气一个数,气数气数,原来是这样。”他目光中流露出淡淡的赞许之意,“不错,小小年纪,国学修养倒是蛮深。”


我做好了一切的算命准备,但他始终在围绕着命理兜圈子,迟迟不肯进入正题。我正纳闷,他忽然对我招了招手,示意我坐到他身边去:“你过来,坐过来,江如海已经跟你说了吧,我请你来是有件事情。”


“呵,对,他跟我说了,不知具体是什么事?”


我才知道秋天的海真名叫江如海,站起身坐到他身边去。他张嘴正要对我说什么,手机忽然响了。他拿出手机看了看,很抱歉地对我说了句“稍等”,便起身出了雅间。


我坐在那儿,百无聊赖,瞟了几眼他正在浏览的网页。他打开的正是天意社区命理版块,一系列求测的帖子在屏幕上一字排开。我对这一幕无比熟悉。看着帖子列表,心里便有了几分冲动,抬头向门外望了望,知道这位主顾一时半刻也打不完这电话,索性就拿起鼠标,在屏幕上点了几点。


我随意点开了一个求测帖子。帖子的标题写的很简单,只有“求助”两个字。很明显,发帖人是个“求助”的外行,像这样看似简单实则隐晦的帖名,一般不会有人点开去看,只会淹没在无边无际的帖海之中。而我的轻轻一点,只不过是百无聊赖之后的漫不经心。


之后,我睁大了眼睛坐直了身子,脸向屏幕挪近了几分,因为,我意外地看到了一大段情真意切的倾诉:


大师们,首先请不要鄙视我,我真的是出于无奈!我现在在杭州念书,是大二学生。几年前我生过一场重病,父母为了我几乎倾家荡产,可是现在,我的父亲重病缠身急需医治,我却束手无策。上个月我认识了一位企业老总,他是我们学校的客座教授。他很喜欢我,答应可以出钱帮我父亲治病,但条件是要我做他的情人。我当时没有答应,他说给我一个月时间考虑。现在父亲的病越来越重,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请看一下我的命盘,看看我是不是真的只能跟他走?如果不答应,我还有别的出路吗?


我有点震惊,对发帖女孩的同情心油然而生,同时鄙视起那个趁火打劫的无良老板。我知道,许多善良矜持的女孩往往就是这样走上了不归路。看到这种帖子,如果一个命师还只会像机器人一样去扫视命盘吉凶,根据那个死板的出生时间给出的信息去做出判断,只能说他已经失去了良心。


我的目光越过她发布的紫微命盘,落在下面一位命师的回复上面。那位先生说:“桃花太重,感情纷乱,有去做二奶的可能。”


这种不负责任的分析让我很愤怒。桃花重,感情乱,跟做人家情人有什么必然联系?求测的女孩面临重大抉择,怎么能这样简单草率的分析一下就做出指引?


在这两年的时间里,我曾经看到很多所谓的命师对网民的帖子草草回答了事。他们想也不想,会有多少人把“大师”们的草率指点作为下一步行动的准则?这半闭着眼睛扔出的只言片语,可对得起求测人叫出的一声“大师”?


   我叹了口气,想了想,在下面回帖对女孩说道:


“我还没有看你的命盘,但是我希望你能明白,做事不要只跟着命盘走。因为你是一个人,而不是一张命盘。人心自有方向,不可只随命盘转动。知命是为了趋吉避凶,可不是要你一味地顺着命运去走。同时我也希望命师们分析命运时多考虑一下,不要以为你面对的只是一张命盘,你面对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我刚刚点击了回复按钮发出帖子,会议室的门吱呀一响,沈总便从门外走了进来。我赶紧退出账号,往一边躲了躲,让出了位子。


他走过来坐下,顺便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接着他看到了屏幕上打开的帖子,和颜悦色地问我:“这帖子你看过了?”


我点了点头。


“有什么想法?”他看着我。


我眼睛盯着屏幕,微微考虑了一下,答道:“我觉得吧,这女孩挺可怜的,父亲生病又没钱治。”


我很聪明。我没有提对那个老板有什么看法,因为没准儿我面前这个老板也做过类似的事情,正所谓“天下乌鸦一般黑”。


他笑了笑,说:“我想帮她。”然后他伸了个懒腰,往椅子靠背上一倚:“可是她不让我帮。她信命,我只好借你的嘴来用一用。帮我说服她,能办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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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6楼 怜卿
第6章 玉袖天香


我一向自认为沉稳内敛,但是这一次,却无法保持镇定。


我苍白的脸色第一时间便出卖了自己的惊讶。我还未走出校园,心灵还保持着些许纯净,在此之前,我尤其反对用命理来蛊惑人心,利用人们的信任做各种肮脏下贱的勾当。我相信温雅把书和笔记留给我,也不是为了让我助纣为虐。


他想帮她。这话他说得无比优雅,就好像他是一个侠客,要把一个弱女子救出火坑。是的,救出火坑,然后捉入地狱。那一瞬间,他雄伟有气势的五官在我心里忽然变得卑琐。


可是,尽管对此极为反感,我却没有勇气立即拒绝。一万块钱的确是个不小的诱惑,更大的诱惑则是事情做成后可能带来的种种好处,工作机会,社会人脉,所有一个毕业生所迫切需要的东西,所有我可据以为资本来争取爱情的东西。


在找工作越来越困难的年代,我急需把握这难得的机会,因此,我犹豫了一下。


他淡淡地一笑,又拍了拍我的肩膀,问道:“就快毕业了吧?”


我低着头,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他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迅速抛出了我最渴望的筹码:“事成之后,我帮你介绍一份工作,你看怎么样?”


他的身份一直对我保密,介绍工作多半是介绍到别人的公司去。这对我而言没有区别,我要的只是一份工作。


因此,我心动了。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微微地点了点头,但随之而来的是内心剧烈的抽搐。


我离开了咖啡厅,坐在公交车上一路思绪辗转。不知是因为北京的公交车太拥挤还是心情太乱,我觉得自己像要窒息。车窗外是大都市的繁华,红男绿女华灯彩练,我无法想象这一切背后都隐藏着怎样的肮脏与黑暗,一切好像都跟我有关又跟我无关。


我不得不求助于温雅,每当我的心陷入牢笼,就不可避免地一次次想起她。最后我终于明白,我未必就是一个善良的人,只是潜意识里总觉得,不该用一个女孩教来的东西去欺骗另一个女孩,而且他们都是一样,美丽单纯。


但我急需一份工作。再有两个多月就要毕业,宿舍同学无论是考研还是找工作都已有了着落,就剩下我自己还在挣扎寻觅。我想,露露那边真正犹豫不决的原因,或许也是我的工作。

对一个普通人而言,好的机遇寥寥无几,一时的错过可能就是永远。


没有谁甘愿就此错过,只是我很难迈出这一步。我不敢相信,迈入社会的第一步就是背弃良心、出卖自己。我向往并尊敬一切美好的东西,包括花季中妖娆娇媚的女孩子们,不愿想象她们会被人随意践踏和玷污,更不愿成为将她们推入魔窟的罪恶黑手。


我走在校园里,看着路灯下的学妹们笑语宴宴打身前娉婷走过,心里说不出的痛苦纠结。


不知道有多少人曾像我一样,经历过这样一场现实利益与信念之间的冲突。很多时候,我的信念摇摇欲坠,无风自倒,但是一关涉到温雅,那面倒塌的墙壁便马上又站起来。可是这一次,温雅救不了我。


我回到宿舍,打开电脑登录上网,进入天意社区。回复那个帖子的人已经多了几个,他们的建议都开始倾向于我之前的说法,认为一个人不应该过多地受命盘左右。他们说,一个女大学生去给人做小老婆,无异于自毁前途,数年之后,当她青春不再,一切便付之东流。


我稳定了一下心绪,集中注意力去审视女孩贴出的紫微命盘。


作为命学的主要门类,紫微斗数远没有八字名声响亮,因为它计算起来繁琐复杂,不便传播应用,只是近年来随着电脑网络的普及,研习斗数的人才逐渐增多。


紫微盘划分十二宫,十二宫各有天干地支守护,不同的天干地支招引各种不同的星宿落入盘中,星宿又邀请其它星宿落入而彼此呼应。星宿的落脚点和星宿之间的配合就决定了一张命盘的吉凶福祸。随着时间的推移,十二个宫位还会轮回转动,这样就赐予人高低错落的运势。道理一目了然,掌握起来却千变万化。


用术语来讲,女孩的盘是太阴星在巳宫守命,天同和巨门、文昌、文曲一起在未宫守福德,标准的“玉袖天香”格局。紫微盘有很多种格局变化,而所谓“玉袖天香”,是因为文昌文曲两颗文星的落点会增加人的文采气质而定出的特殊格局。男命玉袖,文采风流;女命天香,美貌出众,国色天香。大凡农历七月卯时或酉时生人,都是这种格局。


觉察到这一点,我知道自己已差不多找到了理论根据。“玉袖天香”,异性缘分旺盛,往往会出入风月场所。太阴星在巳,虽然美丽温柔,却往往红颜薄命,从命理的角度讲,做小老婆真的很合适。何况她夫妻宫空宫,太阳和天梁飞入对宫来照,婚姻若不出问题,那老公也多半是比自己年纪大很多的人。


这好像就是命运的指引。我终于给自己找到了自欺欺人的理由,心情忽然好转了许多。由于要推翻之前的说法,做有违自己良心的事情,我很想换一个马甲账号,但想了想,还是老账号比较有威望。


我稍加考虑,在下面回帖写道:


“初时未看命盘,言语不免有失。现在看来,我倒是建议你能答应下来。因太阴在巳,玉袖天香,实在是红颜薄命,阴差阳错,福寿清减。若婚嫁不遂,自贬地位,反而有福可享,有失必有所得。”


我说的都是屁话,而且,史无前例地把文字写得半文不白,好显示自己真的精通此道。我的理论看似是有些道理的,比如说人命福禄既定,从这个地方削减一些,那么从那个地方就会增多一些。女孩去做了小老婆,削减了自己的婚姻地位,福气可能就会有所弥补,但这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


我想了想,决定说一些实实在在的。我知道所有人都一样,会被现实的利益所迷惑所打动:


“其实做情人也未尝不可,对方疼爱你就够了,几年下来,你得到的好处可能一辈子都享用不尽,毕竟,有一个成功男人来依靠是很多女人的梦想。何况你现在正有难关,他肯出钱帮你,岂不是天降贵人?百善孝为先,父母养育你这么多年,你怎么能忍心看着父亲不治身亡,让母亲半生守寡?”


写到这里,我突然产生了一种罪恶的快感。


其实除了接受男人的施舍和馈赠,出卖自己的身体和灵魂,也不是无法可想。亲朋好友总会有一些的,放下面子登门求借,只要自家人缘不是太差,总能筹措出部分所需。此后数年拼搏奋斗,再回报给亲戚朋友也无不可。就算真要找个男人来依靠,那也不一定要自甘下贱。她一定温柔漂亮又有学历,不愁找个好人家嫁出去。


可我必须这样写,而且写完这段话之后,我自己也深受蛊惑。


谁也不是天使,谁都是站在地面上生存。救赎自己便要从人间开始,不能让自己过苦日子穷日子,于是便只有对利益的争夺,只有对物质的追逐,不顾一切,不择手段。对许多漂亮女人而言,找个成功男人来依靠,的确可以少奋斗很多年,了结一段孽缘之后,又可以没事人一样找个正经人家嫁了,何乐而不为?


这表明我原本就不是一个好人。我想,如果我有很多钱,也有为之心动的女孩,那我未必不会像那位老总一样,想尽办法将她收入金屋之内。我只是有心无力。在这个社会,善良也许就是没钱的代名词。


不管怎么说,这样一想我的心里又舒坦了不少。麻雀把自己涂成黑的,它才能容忍夜的黑暗,直到有一天它终于开始奢望变成一只乌鸦,尽管怎么长都顶不上乌鸦的个头大。


我就像一只涂黑的麻雀,在那里聒噪不休:


“每个人的命盘都指明了他的资源所在之处,知命的意义也在于此。看清自己的资源所在,才好选择职业和婚姻方向。相同命盘的人未必拥有同样的职业和婚姻,但找对努力方向的人才是成功者。而依照你的命盘,做小老婆是你最佳的出路。也有很多人的财权都是掌握在情人手里的嘛!”


我渐渐开始相信,她真的如我所说,适合去出卖自己。


我接连发出这三段话,长长舒了一口气。跟帖的人们开始七嘴八舌的议论,无一不把矛头对准了我,我一下子由群众领袖变成了人民公敌。我们争了个不可开交,只是一直没见发帖女孩的踪影。她的ID显示一直在线,却一直沉默着不发一语。正在我准备再发一贴继续狡辩的时候,忽然收到了一条社区短消息,点开来,却见发消息的人署名“小雅”,正是那位求助的女孩。她写道:


“大师,我觉得你说得很对,我不能放任父亲的病情不顾,可是,我很疑惑,如果我真的跟了那个老板,他会一直对我好吗?”


我心里一喜,知道自己已经见到了战果,该是乘胜追击的时候,于是迅速地回复道:


“你大学是不是学的金融类专业?04年秋天有过恋爱?”


我凝视她的命盘两个小时,最有把握断定的就是这两点,因此把这两点抛出去,好叫她相信我的预测是准确的。果然不出所料,女孩很快又把短消息发过来:


“哎,你算得好准!我学的是金融,去年秋天谈过恋爱,可是不到一个月就分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知道鱼儿基本上已经上了钩,继续写道:


“这种事情切不可草率决定。他喜欢你当然很有必要,但更重要的是,他要能靠得住,几年内不会倒台,这样你才能把自己许给他。”


这是欲扬先抑,好让女孩觉得,我真的是站在她的角度为她考虑。


不多久,女孩又回复过来:“对,我没想到那么多。其实我一直都觉得,跟定一个人,他一定要对我好才行,也只需要他对我好。”


不知怎么,读完她这几句话,我的自责又从内心里潮水一样涌上来。稳定了一下情绪,我又写道:“第一要对你好,第二要有能力对你好,你现在不是在谈恋爱,而是在找依靠。你把那个老板的生辰给我,我需要计算一下。”


如果女孩将来不幸福,我想我真的会自责的吧!另一方面,我的确很想看看我的主顾到底是什么样的八字,把他的八字握在手里,掌握了他的好恶和运势起伏,便为将来的进一步交往增加了许多筹码。我猜,至少他会把生辰告诉他心爱的女人吧?


等了一会儿,女孩回复道:“我只知道他的生日是一九****日,时间我不清楚,我在电话里问他,他说他妈妈记不清了。这样能算吗?”


那老总很狡猾,他知道女孩信命,拿到他的生辰必然会到处去算,算好算歹都只会生事,因此干脆扯个谎不说。我叹了一口气,动手查了查万年历,把他的生日换算成天干地支,六个字独缺两个字就凑齐了八个,而剩余的两个字,有十二种可能性。除了一一去试对,没有别的办法。而我讨厌这种繁冗的工作。


我只能向女孩回复道:“我刚刚粗略计算了一下,需要核对信息。这个老板是不是北方的?他的姓氏应该是个水属性的字眼,姓江?”


我故意把信息说错,却错得有眉有眼。这一次,女孩极快地发来了回复:“哎,你真的好厉害!他的姓带个三点水,跟江字差不多,姓沈。这些都能算出来,真是佩服死你了!我发现,你真的跟他们不一样!”


我当然跟他们不一样,他们不过是戏水的小孩,而我是要钓鱼的,准备好了鱼篓和钓具。我一面这样想着,一面继续写道:


“那我真的该为你的好运气祝贺了!你遇到了一位不倒翁,一直到退休他都会高高在上权势无双,而且会对你不离不弃。”


发出这条短消息之后,我等了很长时间。成功在望了,我估计鱼儿离最后上钩已经不到一滴水的距离,心里也不知是兴奋还是苦涩。但随着等待的时间慢慢拉长,我越发感到忐忑不安。无论如何,我可不希望功亏一篑。半个小时之后,短消息的提示音终于心惊肉跳地在我耳边响起。我急忙点开来,上面写道:


“我刚才给他打了电话,已经把决定告诉他了,因为今晚是他给我的最后期限。我真的很感激你,第一次遇到像你这么热心负责的免费命师,本事又大。请不要嫌我烦,我还有一件事情要问你,就是,我能不能转正?”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知道自己终于把一个无辜的女孩成功诱入泥沼,心里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乏味又无力。我倚在椅子背上,慵懒地把最后一行字慢慢敲出去,而后按下了回车:“不必客气,希望你能幸福快乐!”


我没去回答她的问题,甚至我连重新再去看她命盘的勇气都没有。也许命运真的要她去做一个小情人,但它竟通过我的手指引了她,而且是欺骗性的指引,十恶不赦。


我有罪。


温雅给了我一盏灯,我用它照亮了不该照亮的地方。我不是用它来指引迷途的人们,而是将问路人领入了歧途。


我有气无力地点开了女孩新发来的短消息,有气无力地过了一眼,只见她写道:


“我知道答案了,谢谢你,但因为遇到你很不容易,请允许我得陇望蜀再有一问。几年前我出过一次大事故,险些丧命,父母因此怀疑我名字起的不吉利,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改吗?”


读到这,我突然直起身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因为,后面的一句话令我六神无主不知所措:


“我的名字,叫温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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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小熊熊熊熊 于 2011-7-31 22:24 编辑

回复 1楼 怜卿

师父~我是来追随你的~~!
对星盘的过度执着只会让自己化为星盘的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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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7楼 怜卿

第7章 伊人如梦


我的心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名字会以这种方式再次出现在我眼前。


有那么一刻,我甚至怀疑跟我交流的女孩就是我记忆中的温雅,她的名字跟她相同,而且数年前也曾巧合般地出过一场事故。但是转念一想,我知道她不是。我刚刚看过她的命盘,虽然同样是八三年生人,她的生日却与温雅不同。何况温雅又怎会跑来问命,她自己的命术比混迹网络的人们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这只能是巧合,两个人拥有一样的名字,有一些类似的经历。但这个巧合依然让我感到十分别扭,就好像自己是用温雅教来的东西欺骗了温雅。学命的人往往这样,因为了解到命运的确有规律可循,对不经意间的巧合不敢轻看,总觉得巧合背后会隐藏着些别的什么。


内疚和不安让我不甘心再放任她堕入黑暗,于是我坐下来,发消息对她说:“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到QQ上去说吧。”


她很爽快地答应下来,我给了她自己的QQ号码,于是我们转移了聊天阵地。


她打字很快,大概欣喜于我这个耐心负责又灵验非常的命理大师加她做了QQ好友,也或者是因为久悬心头的一块儿石头终于放下,一上来便闲聊了几句:“你的对联写的真好,我很好奇,你到底是位仙风道骨的老先生,还是满腹经纶的高人雅士?”


我知道她因我胡诌的签名档和网名而产生了些许误解。


我在网上叫“浮云先生”,取“视名利如浮云”之意,自我标榜清雅高洁。各社区各论坛各聊天工具,无一例外皆用此名号。没有人知道高雅的名字背后只是俗人一个,我也曾沉迷游戏也旷课也挂科,也为钱财苦恼为工作发愁。


我打出一个笑脸,也调侃一句:“我非仙非道,不高不雅,亦疯亦癫,遗老遗少。”这是实话。


她很快回复了一个笑脸,说:“我倒觉得你能诗能文,有情有义,百灵百验,亦仙亦凡呢!”


显然我给她留了一个好印象,这令我更加惭愧不已。不得不承认这女孩颇有才情,无怪乎她不甘于去做人小妾。我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把话题又从千里之外拉回来:“说说你的事吧。你哪年出的事故?”


“九九年,秋天。”


这居然又跟温雅的事故时间一样!我悚然一惊,接着问:“是车祸,撞到头了?”


“没错,先生又算对了!我后脑被撞伤,当时成了植物人,特别晦气。”


已经无法形容我震惊的心情。我的心怦怦直跳,打字的手都开始颤抖:“那怎么又康复了?”


“父母带我四处求医,花了很多钱,一年后我突然就醒过来了。”


我的手指按在键盘上,不知道下一句该说什么,心里早已经成了一团乱麻。难道真的这么巧,她就是温雅?就是我记忆中那个沉默寡言神神叨叨的怪女孩?她醒过来了?


我无法理解。我不能相信。两者的生日真的对不上号,温雅也不是一个会跑到网络上求人算命的家伙。除非,这世界上真的有这种巧合,又除非,她失忆了?


想到失忆两个字,我猛然惊醒过来,立刻问道:“你有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


这一次她犹豫了一会儿,才发过了一个字:“有。”


“记忆力出问题了?”


“不。我的后遗症很奇怪,从来没跟别人说过,但跟记忆没有关系。先生,你一定是电视剧看多了,怀疑我会失忆,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人动不动就失忆的?”


我不知道她得了什么奇怪的后遗症,只是想先验明她的真实身份,想先弄清楚她究竟是不是过去我所认识的温雅,其它的事只能以后再说,因此我继续在失忆的问题上纠缠下去:“你还记得出事前发生的事吗?”


“记得,就像昨天一样清楚。”


打出这行字,她停下来,似乎在等待我回话,但是在我发出下一条消息之前,她忽然又打过一行字来:“先生,你能算出我之前发生的事吗?”


我怀疑她未必真的能记起从前的事情,所以故意说道:“好,我试着算一下。你出事前读高中,活泼开朗,朋友众多,成绩也很好,做过班长?”


她先是发了一个笑脸过来,然后说:“先生这次可失算了。我那时候很不开心,过得很沉闷,成绩一般,班主任也不喜欢我,更别说封我一官半职了,而且,我朋友也不多,只有半个。”


我纳罕不已:“半个?”


看来她真的没有失忆,她所描述的,就是昔日的温雅,不过当时我并未看出她所谓的“很不开心”。她是个不合群的怪人,而我虽不是怪人却也不甚合群,我怀疑自己缺乏对身边人的体恤本能,而她则丧失了向周围人表达情绪的天性。如果说她还有半个朋友,那一定是我。因此我期待着她能说出我的名字,倘若她记忆中的人不是我,我就真的搞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了。


让我理清一下思绪。我在想,倘若她记忆中的人是我,我依然搞不清这是怎么回事。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她真的是那个曾经跟我同桌的温雅。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无比渴望地盯着电脑屏幕。而她似乎有所犹豫,半晌才打出一行字,让我颓丧的一行字:“提起来我会很伤心,我们能不说这些了吗?”


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好伤心,我并未作出过让她伤心的事,除了这一次,稀里糊涂地装神弄鬼欺骗到她的头上,而她现在也并不知情。


对于她的欲言又止,我很着急。如果打碎屏幕我就能看到跟我对话的女孩,那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挥出拳头。


我真的很想见到你,真的,温雅。


我写了很长的一段话催促她把那个名字说出来,但是刚要发出去,想了想,又把它们一字不落地删掉。我找不到催促她追忆伤心事的理由,也不能在这时候自报家门。万一对面的女孩真的就是温雅,我更不知这件事如何收场。


我毫无防备地陷入窘境,进退两难。就在这时候,长久的沉默让对面的女孩终于发话:“先生,你生气了?”


她一定是以为,我正在因为她拒绝回答问题而气愤。我自然没有生气,但她的话突然启发了我。我很想看看她会不会因为怕我生气而说出答案,因此我依然置之不理。


果然,半分钟后,她又沉不住气了,打了一行字过来:“说出来也没什么,只是,我曾经很喜欢那个男孩子。”

看到这行字,我整个人立刻像触电一样僵在那儿,心底为某种水雾般的情绪弥漫覆盖。


我不知道当年的温雅有着怎样的心路历程,不知道她的悲她的喜,不知道她的爱她的恨。我们两个人,一个喜欢把喜怒哀乐深深埋在地下,一个懒得去寻找挖掘,甚至还会漫不经心地走过去踩上两脚。


我努力回忆我们相处的那段日子,除了那几个水果还能为两颗心之间的若即若离打上标记,再也找不到别的什么。我怀疑自己是木头做的,以至于记忆中的温雅如同冰雕。


似乎为了挽回刚才的过失,她并未停止倾诉,一口气发过来几段话:


“可我们相处得不太好,最多只能算半个朋友,更别说恋爱了。”


“唉,我病愈后曾经打听过他,他考了北京的学校。我本来也想去北京的,但我爸妈怕我又犯了病,坚持要我留在杭州。我想,我们注定了没缘分吧。”


“我刚刚把自己许给了我不爱的男人,所以,所以想起他来,就有点难过。先生,你能理解么?”


……


“先生,我都交代了,你就别生气了!”


……


“你还在不在?”


……


我当然在,只是身子坐在那儿,心不知道云游去了何处。


我确信她就是温雅,虽然她并没说出我的名字。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能有两个人的经历会相似到如此程度。就算是相同八字,也不会划出这样一致的生命轨迹,更何况她们还同名同姓。


我搞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之前有千般渴望,只盼着对方就是温雅,现在庐山真面不揭自开,心底却是万种心绪一片茫然。


她竟然那样喜欢过我。我真的怀疑失忆的不是她,而是我。她为什么会喜欢上我这样一个木头人?为什么当时不对我说呢?


她既然是温雅,自己应该把自己的命运把握得十分清楚,又怎么会跑来问命?言语急切间又不似造假。难道她之前算命的本事都是假的?


我想不通。我的心容纳不下各种情绪翻覆,脑袋也承受不住各种思绪纠缠。平生第一次听一个女孩子说喜欢我,而且是一个我曾为之心动的女孩,尽管那只代表了过去,我心里仍然激起片片涟漪。然而这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我现在想不出如何结束这场意外的背叛与欺骗。


我将自己心爱的女孩想方设法送入了他人怀抱,用这女孩教我的本事,再加上一系列愚蠢至极的谎言。


我追悔莫及。


温雅带给我的所有谜团加起来,也抵不过我的心痛。我没有勇气告诉她真相,但必须想一个办法挽回一切。可是该死,脑袋里像灌了浆糊,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盯着电脑屏幕,看这个我都快不认识的温雅在那儿自顾自地打字。她很怕我生气,因为我是“高人”——我在她眼里居然成了“高人”。


我真是哭笑不得。她自说自话直到倦了,打出一个可爱的眼泪四溅的表情,然后说:“你不说话我就去休息了,可你还没告诉我要不要改名字。”


我见她真的要下线,连忙打出一行字:“刚才去接了个电话。”打完字我真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我真是谎话连篇。


可是除了继续谎言,我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见我答话显得极为高兴,迅速地发过话来:“我就知道,您大人大量,不会生小女子的气!快帮我看看名字,我就到睡觉时间了,明天还要飞北京。”


“飞北京?”我吃了一惊,“去找那个老板?”

“不,主要是带爸爸去住院治疗,当然,顺便……”她打出一连串的省略号,而后说:“我认命了。”


我心如刀绞。想不到事情会发展这么快,连给我思考对策的时间都没有。估计那位沈总害怕夜长梦多,中途生变。我一面使劲想办法,一面打出一行字去:“看起来你很不开心。”


她回复道:“是,我长这么大,连一次正经的恋爱都没有谈过,灾难却一重又一重。我觉得委屈。”


我紧紧咬着牙,两只胳膊支撑在电脑桌上,用手指使劲地按揉着太阳穴。冥思苦想了一会儿之后,我抬起头来,打出一段话给她:“我算过了,你这个月不宜让人沾你的身子。你去了北京,日夜陪在你爸爸身边,以便找借口往后拖延,别让他碰你。你还可以思考一下以后该怎么办,如果反悔,尚有挽回的余地。”


她有点不明白:“这个月,不宜让人沾我的身子?为什么?”


我还没说话,她立刻又补过一行字:“哦,我明白了!”


我记忆中的温雅不是这样,她冰雪聪明,一点就透。我怀疑六年前那场车祸撞掉了她的智商。


我问清楚他们要去哪座医院,便打发她下线睡觉,之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倚在椅子背上闭目养神。我暗暗下了决定,明天要去医院里看望她,一定要把所有谜团都理清楚,也一定要把她从泥坑里捞上来。


可是,在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沉淀之后,我忽然又记起一件事,温雅当年特意要我记下她的八字,并且曾强调说:


“姜云,这是你报的八字,你要记着。”


可是,我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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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

支持《人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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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1楼 怜卿

额 蛮有趣的 刚看的津津有味的 就没嘞  后面还有么?
观星盘,如观自性。看自己的恐惧,软弱,看自己的面具,看自己心中的自我。与其说占星可占到未来吉祸,不如说,坐看风云起,画一张与自己心理结构相关的星盘图,于是了知,生命中的际遇是自己心理特征的外化和吸引。命运之可造,源于人可以不断观察自己,希求在动态变化的内心,寻找自己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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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11楼 ぺ綵唲℡醒ㄋ

还很多啊,慢慢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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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1楼 怜卿

支持一下~
我不仅想看顺服了命运的合盘,还想看打破命运的合盘。

爱不能解决问题,但爱比问题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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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1楼 怜卿

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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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1楼 怜卿

好文~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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