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小熊熊熊熊 于 2011-8-7 23:33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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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钓鱼
我跟沈太太约好在一家咖啡厅见面,今晚七点。
七点,华灯初上,暧昧的气息在城市的夜色中蒸腾弥漫,不知多少男女在幽暗的角落中各自烙印着欢乐与悲伤。我把情绪沉淀得像杯子里的咖啡,苦涩浓稠却安静醇香,但是当盛装的艳丽女子出现在我面前,我的杯子一晃,咖啡洒了一地。
我知道有许多诱惑缤纷多彩,失足者并不都是笨蛋蠢货。大概没有谁能把脚下的界线划得清清楚楚,否则无非是诱惑不够。有时推门望月,一步跨入人间,这世界便突然变得生动。
譬如我的现在。
沈太太的确很美,她跟温雅可算是两个极致。一个可以让天使堕落成魔鬼,一个可以让魔鬼升华成天使。我承认自己曾在天使与魔鬼之间动摇了一下,直到我低下头用两只手死死地捧住杯子,让杯子里的咖啡恢复了平静。
我相信那一刻的心跳不会逃过她的眼睛,这比甜言蜜语的夸奖来得重要。因此我决定不再施与她赞美的毒药,不过度不矫情这是一个学生男孩应该保持的姿态。
“莹姐,你来啦!”我略显羞赧的笑了笑,放下手中的圆珠笔。在等待期间我一直拿这支笔在一个笔记本上写写画画,本子上画满了各式各样的星座符号。
本子很大,很显眼地摊开在桌上。我放下笔然后将本子合上,放在一边。如我所料,这果然引起了她的兴趣。她坐下来放下包,好奇地问:“在写什么,这么用功?”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一点课余爱好,星座。”
我没有提占星,占星属于更专业领域的名词,普通人未必能够理解,而星座人人都知道。至于我选择西方星象学而不选择东方命理做切入点,是因为昨天的电话中我发现,她对星座有一些了解。
不出我的意料,她很惊讶也很高兴:“你很懂星座?能不能让我看看?”
“不是特别懂,了解一些。”我适度谦虚了一下,把本子递给她,“你随便看。”
其实她是看不懂的。这些自命时尚的女人们,或许连黄道十二星座有什么都说不上来,更不会认识那些专业星座符号和行星标记,看不懂便很容易觉得索然无味。为了继续调动她的兴趣,也为了显示我的博学,我开始由浅入深,一点点给她讲解。
最通俗的知识点莫过于太阳星座的概念。我告诉她,我们平时所说的星座其实是我们出生时太阳落入的位置,叫做太阳星座,它很重要但绝不能涵盖一切,跟它一样对人有重要影响的至少还有两个,上升星座和月亮星座。
这些是星象学最普及的概念,对星象略有涉猎的人都一清二楚,但对于一个对此颇感兴趣却一无所知的女人而言,这恰恰是最有趣也最有用的知识。往往在接触到这些东西之后,女人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问:那我的上升星座和月亮星座是什么?
沈太太也不例外,她的猎奇心理甚至比我料想的更重。最初的短暂好奇或许只是进入正式交谈的前奏,但在我有意的牵引下,这个前奏便拖成了彗星的尾巴。
我说,如果想知道自己的上升星座和月亮星座,那就要有详细的出生资料。我很担心自己精心推算得到的出生资料是错误的,为了保证准确必须先进行核对。不过很快,她就把详细的出生时间和出生地报给了我,她的确生于北京,这证明我的推算准确无误。我在心里暗自庆幸。
接下来,我就把她的本命星盘画给她看,这张盘我用心记忆了无数遍,熟悉到这辈子都很难忘记。
先是黄道十二宫,其次是十二星座,再次是太阳月亮各大行星落点,上升下降,南交北交,婚神谷神,福点黑月,大三角小三角,冲刑合拱,相位交织。圆珠笔运转如飞,我用娴熟的计算和作图技法继续证明着自己的专业性,让我在她眼里变得不再只是一个有点帅气的生涩男孩。
当我最后完成整个星盘,她的眼睛里已经溢出几分崇敬的光彩。
我知道,鱼已经慢慢上钩了。
“莹姐,这里是你的太阳星座,天平,月亮恰好也落在这个星座。”我用圆珠笔在星盘上指点着,“这边就是你的上升星座,天蝎。”
“天蝎?我的上升星座是天蝎吗?”她有些轻微的吃惊,显然对这个星座没什么好感,“都说天蝎座不好啊。”
“没什么不好的,”我最怕接下来没有东西能调动她的情绪,这个天蝎座显然帮了我的大忙,“天蝎座是第八宫的守护星座,主宰性与死亡,就是带一点黑暗性质,但是上升点落在天蝎的人会长得性感迷人。莹姐你看,你的金星也落在这里紧(^_^,绿坝)合上升点,这可是大美女的标志。”
我借机夸奖了一下她的美貌,这种侧面的暗示远比正面更有价值。我的称赞代表了造物主。她很受用地向我回以微笑。
接下来话题落在了月亮星座。月亮表达的是人内心深处的一面,月亮落在天平座的人往往会有一个不幸的家庭,因为天平座象征着平衡,家庭不幸的孩子从小就需要自己去寻找内心的平衡,反过来也一样。
她从小父母离异,我从八字和紫微斗数印证过这个结论,因此我大胆出击,以此作为显示自己预测功力的第一个切入点。我告诉她:“这个天平月座说明你的家庭出了问题,父母婚姻不幸。从整个星图来看,你父母很可能会离婚。莹姐,你是不是跟随妈妈长大的?”
说完我抬头看了她一眼,果然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我期待的惊奇,伴随着不可置信与疑惑。她放下手里的咖啡杯,惊讶地问:“这真的是从盘里看出来的?”
“对,人生所有信息其实都在星盘里写着,就看能不能把它们读出来。”我自信满满地解释道,然后又问:“莹姐,我刚才读的那一条对吗?”
“很对!我三岁的时候爸妈离婚了,我被判给了妈妈。”对往事的回忆让她脸上浮现一缕悲伤,但很快便消失不见,她又问道:“还有吗?还能读出什么?”
“我再看看。”我装模作样扯过星盘仔细观看,用手指在上面比比划划,心里却想着事先用八字算好的那些条条款款。而她则捧着杯子很认真地看着我,期待我能读出什么有趣的结论。
半分钟后,我再度开口:“你22岁结婚,并在当年流产一次。”
如果懂占星术的在这里,多半会认为我在胡扯。星盘上看流年不像八字和紫微斗数这样简单,而是需要重新作图,太阳反照图,或者次限三限图等等。要想从本命星盘直接命中流年大事,估计得需要电脑一样的计算能力。
反正对方对此一窍不通,我不需要在技术细节上过分纠缠,只要在结论上能够过关。
“对,这个也说对了!”对这个略涉隐私的结论她并不避讳,反而用颇为赞赏的眼光看着我,“星座不是只跟人的性格有点关系吗?还能看出命运?”她话锋突转,开玩笑似地质疑道:“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偷偷追查了姐姐的过去?”
这句话适当地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却也表明她仍对命理持怀疑态度。
我连忙摆手:“莹姐你真会开玩笑,我这都是从盘里读出来的。就算我出钱请人去查,有些东西也查不到。”
“比如说呢?”她歪着头,眼睛含着笑意看着我。
“比如......还是不说了。”我话到嘴边故意打住不说,抱歉地笑笑,低下头去喝杯子里的咖啡。
有些事情的确不好说出口,为了让一个不信命理的人彻底相信,却又非说不可。欲语还休只能激起她更大的好奇心,想弄清我到底都知道些什么。她微笑着催促道:“你说吧,我不介意。”
抬起头,四目交接,我默默地点了点头:“比如,姐姐十六岁那年发生的事......”
我放低了声音,含蓄地说了一半便不再继续,偷眼察看她的脸色。
再有把握的预言都有错误的可能,过分涉及私密的话题却容不得半分错误。倘若一口说错便带了几分污蔑性质,以至让对方反感甚至愤怒。我不能冒这个险,因此只点出时间进行试探,表面上看来,我也是在照顾她的情绪。倘若这件事情真的发生过,她就会立刻心领神会,我不用多说半个字;倘若没有发生过,我话没出口再收回也来得及;倘若的确有事发生却与我计算的结果有出入,这就算歪打正着。
我发现她的眼神立刻变得有了几分古怪。
咖啡厅里很安静。音乐轻柔如细雨吻着黑夜,光线昏暗如淡月笼着云霞。我的视线略微偏转,越过她披着黑色纱衣的香肩,落在刚刚走进门来的那位中年男子身上。然后我迅速掩饰起内心的兴奋,低下头专注于那只白瓷咖啡杯,等待对面女子的回应。
又一条鱼儿上钩了。
与沈太太约会不是目的,要想搞定那一笔投资,我必须找到跟沈万材面对面的机会。直接影响沈万材的意志,远比寄希望于沈太太的枕头风来得稳妥,虽然肯定会面临更大的挑战。
在定好今晚的约会之后,我以浮云先生的名义问温雅,是否有那位沈总的网络联系方式。她稍后给了我沈的私人QQ号。我申请了一个新的QQ号向沈发送好友申请,申请理由中写明今晚他太太会与人私会,并给出时间和地点。
我没指望自己的申请会通过,只希望他能收到这则消息。为了确定他能在当天上网,我给温雅出主意让他稳住沈万材,找他上网交流。我一再强调这对她今后的人生至关重要,至于为什么,则没再透露一个字。
我不能真正把她牵扯进来。告密不适合这种善良柔弱的小女子,我也不想让她知道有关此事的一点一滴。我相信她会照我的话去做,尽管这种信任连我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确保沈万材能得到消息,至少有多半几率他会闯到现场,剩下的一小半,要么是出于对告密者的不信任,要么是有紧急事务脱不开身,还有一种极小的可能是他默许妻子在外乱搞。三种可能性都不大。绝大多数男人都允许自己处处留情却将妻子红杏出墙视为头等大忌,何况是这样一位如花似玉的美人。
这是我一手设计的挑战,一旦失败,我连依靠沈太太的最后机会都会失去,再无退路。
姜太公稳坐钓鱼台,也不过是背水一赌,以数十载光阴赌自己的政治生命,望茫茫渭水,送似水流年,其心急如焚之处,可煮沸大江长河。我如今也一样,沈万材若不出现,我心底还有几分安稳,当看到他带着兴师问罪的神色闯进咖啡厅,我的心一下子吊了起来,兴奋掺杂着紧张,生起了煎熬的火焰。
鱼儿上钩了,最后的退路也就真的失去了。
沈太太背对着门的方向,看不到他。我猜测,她现在正在为我含糊点出的“那件事”而心慌意乱,也无心去注意别的。当我用眼角余光注意到沈万材三步两步走到附近,便微微抬起头向他瞥了一眼,脸上做出惊异的神色,迅速从座位上站起。
沈太太看到了我的惊讶,也转过头顺着我的视线望去,立时愣住。而当我站起的时候,沈万材也无可回避地认出了我,那时他距我们的座位不过两步。他也愣了一下。而后夫妇俩四目相对,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惊慌,但无比迅速地遮掩过去。
我手中握有他的秘密。
当发现沈太太跟我在一起,他在心底完成了一次由捉奸者到被捉奸者的角色转换。这种快速转换难免让他露出一点不自然的神色。
而沈太太发现他出现在这,也会浮现一瞬间的慌乱,只是我看不到她的眼神。
我立刻笑着叫了一声:“沈总!这么巧,在这遇到!”
我可以把惊讶表现给沈太太看,以免她会怀疑沈的出现与我有关,但不能表现给沈万材。我要让他意识到我并没出卖他,甚至根本不清楚对面这位女士跟他的关系。
同一时间,沈太太也离开座位,问:“你怎么来了?不是加班吗?”
“哦,我陪一位客户,刚把他送走。你们,”沈万材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沈太太,“在这干什么?”
没等沈太太回答,我立刻答道:“哦,我在给这位太太做命理咨询,通俗一点说,就是算命。沈总,好像你们两位认识?”
“呵呵,他就是我老公。”沈太太转过头看了我一眼,神色间有赞赏有欣慰。在她看来,把私会说成算命就是我的小小急智,给了她很结实的台阶。
我们的确在算命,桌上的星图和笔记本就是证据。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在网络上我还有一个命理大师的身份,且曾以此身份关照过沈万材的私人事务。
我惊讶地说:“这真是太巧了!原来你们是两口子!沈总前几天还关照过我的生意。既然碰到一块儿了,那就一起聊聊!”
对这场“巧遇”的处理,是整场戏码的关键。我特别担心沈太太会因心慌畏惧而离开,那样沈万材也会跟着离去,而且此后再无任何机会,人财两空,彻底失败。因此我努力帮沈太太打圆场,希望能打消她的疑虑。
我想我做得不错。聪明人也不会选择立即离开,那样无疑在暴露自己的心虚,何况我们聊到的话题对她也颇有吸引力。可就在我以为十拿九稳的时候,沈万材却对沈太太说:“还是算了,家里有客人要来,早点回去吧。算命的事,改天。”
沈太太略一犹豫,看了看我,便说:“那就改天吧,有时间我再约你,今天就抱歉了,白让你跑一趟。”
我的心立刻又悬到了嗓子眼。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漏算了一点。面对知晓私人秘密的我,两个人多少都有几分心虚,生怕坐在一起会有哪句话说漏了什么,尤其是沈万材。他会要求带沈太太离开,我早有预料,但沈太太会这样爽快地答应,却是我始料未及。毕竟,我已经向她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我想问题出在我隐晦点出的“那件事”上。“那件事”,绝不可以让自己的老公知道。
我的心念在刹那间转了好几圈,那剧烈的心跳差点让我全身都跟着跳动起来。我知道这一次离去就绝不会再有“改天”,温雅再也救不出来,露露父亲那边也会失信,沈太太不会再跟我联系,所有机会都随风而去,所有努力都成了竹篮打水。可就在他们转身准备离开的一瞬间,我冲口说道:“太太,您刚才不是在问孩子的事吗?”
沈太太一愣,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我赶紧继续说道:“要孩子是夫妻两个人的事,正好您老公也在这,可以合参两个人的命盘,看看什么时候合适要孩子。”
既然沈太太害怕我提“那件事”,我就暗示给她不会再提。是的,我们刚才在说孩子,您找我也是为了问孩子的事。既然这么赶巧您先生也来了,那就继续谈下去吧。
我看过她的八字,知道她生孩子很困难。一对结婚十年的夫妇各自在外乱搞,八成是没有孩子,女方也多半会急切地想要一个孩子。我急中生智,抛出这最后的一个鱼饵。
很快,我在她的眼神中看到了转机。
看得出,我赢得了她的信任。这种信任不只意味着我可以守护秘密,也意味着可以解开她的心结。之前我的预测技术让她对我有了足够的期许。从她的眼神中我看到了这种信任这种期许,与之相伴的,还有留下来的希望。
“玄学很讲究机缘,”我趁热打铁,更进一步说道:“夫妻俩不期而遇,这就是一种机缘,说明今天是解决问题的好日子!”
说完我笑了笑,沈太太也转过身对我微微一笑,一把拉住了自己的老公:“先生说的对,今天机缘巧合,不如就先算算,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我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落下。知道第一个难关已经渡过。
沈太太要留下来,沈万材不好再硬拉着她离开,基于我手中握有的秘密,独自离开显然也不明智,何况我也将他一起挽留下来。
我们三个人一起落座,又重新叫了咖啡。沈万材略带怀疑地看了我一眼,伸手拿起桌上那张绘有星盘的纸,问我:“这是什么?”
“哦,这是先生给我画的星盘。”沈太太答道。
在丈夫面前,她已经改口称我为先生,以证明我们根本就是商业关系。
沈万材一愣:“星盘?你不是研究八字的吗?”
我立即笑笑:“八字也研究,紫微也研究,西方的占星术也略有涉猎。这是天意社区的规定,凡是版主都必须掌握三门术数以上。我这也是没办法。”借着回复他问题的机会,我点明了自己的网络身份,省得沈太太不知道而说错了话。
沈太太显然明白我的意思,与我对望一眼。
沈万材又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姜先生年纪轻轻,想不到倒是学贯中西。我接触过一些命理师傅,算得有些对有些不对的。不过我一直有个疑问啊,同一个时辰出生的人千千万万,八字一样的人会有很多,命都是一样的吗?”
他并不真正信命,上次找我也只是想利用我去行骗,这说明他仍把此类简单归于骗术。看得出,他确实对命理有一点粗浅的接触,至少对这类迷信事物进行过一些思考。这些思考并不比普罗大众的思考高明,简单套用一下数学家口中的抽屉原则,就认为自己看破了传承千年的神秘文化。
这个问题有很多答案,就看怎样看待有关命运的观念。我想了想说:“是一样的。”
“一样的?”大概没料到我会这样回答,沈万材望向我的目光带着三分诧异七分讥笑。沈太太听了我们的问答显然也有几分疑惑,但她很期待地看着我。
“对,八字相同,可以认为命运一样。”
我又强调了一遍自己的答案。这个问题极为重要,倘若回答得令人不满意,我不但说服不了沈万材,也会失去沈太太的信任,那之后的一切都变得苍白无力。数学理论是举世公认的,抽屉原则是推不翻的,我不能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只能先肯定沈的分析是正确的。
接下来我说:“我曾经见一个师傅看八字只用一个字下结论。来人问会不会有钱,就告诉他‘贫’或者‘富’;来人问会不会长寿,就告诉他‘寿’或者‘夭’。沈总,这一个字,您说是不是命?”
这的确是命。沈万材不知道我接下去会说什么,但不得不点头:“是命。”
“嗯,一个贫字一个富字,把人命分成了两类,这样很多人的命就是一样的,但我们不能说他测的不对,最多只能说测的不精。”我很高兴,依靠一个简单的假设先站稳脚跟,把命理预测的对错问题转化为精度问题。
一笑之后,我继续说道:“其实八字也好,星象学也好,都是数据模型,就像一把尺子,衡量命运的尺子。凡是尺子都有最小刻度,精度有限。八字这把尺子也有精度限制,这种限制导致的结果就是某些人的命运不好区分。”
实际应用当中,任何测量仪器都有精度底限。人们对这些仪器、工具的精度问题视而不见,却独独介怀命理的预测误差,并不断以不能给每一个人分配一个独特的命理方程式作为攻讦的借口,多么愚蠢和狭隘!
沈氏夫妇的修养很好,一点就透,无须我多做解释。我跟沈太太交换了一下眼神,看得出,她对我给出的答案很满意,只有沈万材依然不苟言笑,又针锋相对地问:“精度不够,不还是测不准吗?”
我又笑了笑,让自己表现得始终都很从容,声音不高不低,语速不紧不慢:“那要看您想测什么,如果想测您明天去哪家酒店吃饭,饭席间上的什么菜,喝的什么酒,这我肯定是测不准的。”
命运与未来预测相关,但不等同于未来预测。命运命运,一曰命,是对一个人富贵事业六亲健康等的总体评价,二曰运,是对一个人生活事业各方面运气起伏的走势预测,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并不属于命运范畴。从这个意义上讲,八字的预测精度已经够用。
我不想塑造一个大道理滔滔不绝的大嘴形象,那样容易惹沈万材反感,因此点到为止,只等他来继续追问。果不其然,这张咖啡桌很快就变成了两个男人的战场,沈太太则端着杯子含着笑意,隔岸观火。
“那你具体能测准什么?”沈万材问。
我期待的就是这个问题,因此浅浅一笑:“这个我也不好说,得拿八字说话。”
“八字?如果不知道具体出生时间呢?”
“没关系,您把生日和出生地报给我就可以。”
“出生地也要?”
我点了点头:“对,一命二运三风水,出生地不同,风水影响不同,人命也会有一些差异。”
这一次我完全在扯谎,其实我只想验证一下他的星盘是否正确,这跟风水没什么关系。风水对人命的确有影响,但绝非一个出生地所能涵盖。我这样说,只是让自己的理论听起来更严密更专业。
沈太太很适时地插嘴说道:“你就报一下吧,让先生算算。”
女人容易被命理说服,男人则往往顽固不化,他们多数会抱着去推翻歪理邪说的态度来当“迷信”的试金石,沈万材也是一样。但是无论如何,从理论考核晋级到实践检验,我已经取得了不小的成功。
我在心里为自己加油。可当拿到沈万材的生日和出生地之后,我却一下子傻了眼。
出生地我猜对了,确实是北京没错,但他的生日与之前温雅报给我的竟完全不同!
我刚平复没多久的心又开始剧烈翻覆。这意味着我的八字推断完全错误,之前的辛苦准备只是无用功。我水平有限,重新算起把握不大,而这一次我又绝对不能出错。
又是一个我害怕遭遇的局面。
我抬起头,无意中碰触到沈太太的眼神,发现她神色中比刚才多了点儿什么。又看了看沈万材,他的眼神埋藏得很深,刚才那几分讥笑和不屑的神色居然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沉凝稳重。那一刻我的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慌乱的心马上又恢复了镇定。
我明白了。
不同的两个生日,一个是温雅报的,一个是沈万材亲自报的,一般人都会认为后者才是真的,毕竟温雅的身份在那里摆着,她未必能得到沈的真实信息。可是冷静下来一想,其实以沈万材检验命理而不屑求测的态度,他报假生日的可能性也不小。沈太太的眼神分明已经告诉我,沈做了假。
想到这一节我立刻平复了情绪,并暗自高兴。真正计算下去我也可能发现问题,但远不如这样来的稳妥。
对面的夫妻俩都不再说话,似乎很怕打扰我的思路。我低下头,假装用手指掐算了一会儿,也不过几秒钟功夫,就霍然抬起头来。微皱了一下眉头之后,我略显迟疑地问沈万材:“沈总,您确定没报错生日?”
我没有肯定地点明他报了假生日,一方面表示我对此并非十拿九稳,另一方面意在给他台阶下。哪知他虽略显错愕,却顽固地摇了摇头:“没有。”
他不相信我能将假生日一眼看破,于是,我便只好无奈地披着羊皮把戏唱下去,皱紧了眉头说:“那就奇怪了,这一天出生的人很难把事业做大,恐怕小富都困难,婚姻方面也存在很大问题,至少,娶不到一个年轻漂亮的妻子。”
说完这番话,我觉得自己脸皮的厚度真是惊人,为了讨好沈太太,不肯错过每一次夸奖的机会。好在我的每一次夸奖都不过火。
我原以为沈万材这时会被逼现出原形,告诉我生日报错了。他要的只是对我八字水平的一点小检验,既然假生日已被我识破,重新报生日是理所当然的事,这没什么大不了。哪知他竟然羞于做出让步,不但不承认错报生日,反而厚着脸皮笑道:“看来八字不光有预测精度问题,准确度也成问题啊,我的就不用看了,你还是继续给我太太看几眼吧。”
说完他端起杯子来喝了一口咖啡,然后身子向后一仰,靠在椅子背上。我想,似乎他一直就没有看命的意思,哪怕他已经开始对命理产生了几分兴趣。这完全与我的初衷背道而驰。
我心里又产生了一股不祥的预感。沈万材就像一块顽石,一头狐狸,想通过这场谈话说服这个半辈子不信命的家伙去笃信命理,并不比说服一头老虎改吃素更简单。屡屡受挫,我甚至有了几分退意。可是现在再想退想放弃,已经太晚了。
心中念头急转,继续想着对策,我的汗水不自觉地渗出额角。
这是一场艰巨的攻坚战,开始了就不能放弃。其实我当初做出选择的时候就已经想到,沈万材绝不可能轻易拿下,但是我没想到,自己会离胜利这么遥远。
他已完全做出一副旁观者的样子。我现在又该怎么办?
“你今天是怎么了?”就在场面陷入僵局的时候,沈太太突然问沈万材,“不是说上次还请姜先生算过吗?”
我不禁一愣,同时沈万材也一愣,但他很快就答道:“哦,上次是帮朋友忙,就是老张,不知道家里出了什么事,非要找个先生掐算掐算。我就帮他跟姜先生联系了一下。”
说着话,他有意无意地看了我一眼。我立刻附和道:“对,是这样。”温雅的事情露出破绽对我没任何好处,除了帮他遮掩,我别无选择,尽管我真的很希望他在沈太太的诘问下松动意志。
“他不想看,那就还给我看吧。”沈太太瞥了他一眼之后,微笑着转向我,“我们之前说到哪了?对,孩子的事情!”
她说着,又往咖啡桌前凑了凑,把那张绘有星盘的纸在桌上推给我,那纸在桌面上发出微不可闻的摩擦声:“帮我看看,什么时候能要个孩子?”
我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原点,只不过多了一个旁观者。沈太太的请求无法拒绝,预测有关孩子的事是我留下她时的承诺。但是我这时又很担心,担心预测完这个问题之后他们会立即双双离去。
我不是回到了原点,而是即将回到原点,原点也意味着终点。
但我无可回避。
预想的节奏被彻底打乱,除了边稳住对方边继续寻找机会,已没有别的办法。稳定了一下情绪之后,我拿起了那张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