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pan占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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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男人与女人的交易
可惜,对方对我这个陌生人的来电似乎并无兴趣,直接挂断了。
我知道再拨过去并不明智,只会得到第二次拒绝。有些人对陌生打扰十分反感,一再拨打的结果可能是永远失去合作的可能。何况我确实不是什么值得理睬的大人物,握在手中的也只是一个小小的筹码。
我不希望这位太太出现任何过激的行为,那样可能会对温雅造成更大的困扰,故此需要跟她好好谈谈。筹码不能过早地亮出,只能故弄玄虚当做钓饵,诱她赴约。
我编辑了一条短信,只说我有一个与她有关的秘密要告诉她,约她今晚在西单肯德基见面。我故意选在最热闹的地方,以打消对方对安全性的疑虑。但是,发出之前我改变了主意,把它删掉了。
这条短信事关重大,我要尽可能一击中的,要写的尽量简洁有力,以显得老练深沉自信满满,让对方不敢轻视我手中的筹码。只需要一条,越多越显出我的紧张毛躁,越难诱她出来。
我闭上眼睛想了想,用此时的时间简单起了一个紫微活盘,估量了一下对方赴约的可能性大不大。然后我决心赌一赌,简单编辑了这样一条短信:“今晚八点,西单图书大厦,肯德基,秘密。”
不需要多说,不需要暴露我的焦灼,施加压力只会适得其反。我相信,女人天生就是对秘密敏感的动物,不管是明星的花边新闻,还是涉及性灵神秘的文化领域,她们往往都会抢先把鼻子凑过来嗅一嗅,至于关涉自身的东西,那更是要密切关注。秘密二字,足矣。
发完短信,我马上乘公交车赶往西单,要在八点之前,找个理想的座位守株待兔。
我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一点都没有。太晚行动的话不光沈万材会采取措施,我担心温雅也会做出点什么。不得不说我去医院是一招臭棋,几乎让温雅陷入崩溃。这其实是我始料未及的,我不敢想象她对我的感情如此深重,深重得让我有点无法消化,生出几分蹊跷和不安的感觉。
挤在公车上,我想起下午给温雅留了手机号,但她一直未打电话也未发短信给我,不知为什么。淡淡的失落感笼罩心头,如一阵朦胧的烟雾。
肯德基里客人如潮,我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一个靠窗的座位,点了一杯可乐坐下来,审视着窗外夜色中流动的人群,和门口进进出出的顾客。
等待可不是个好活计,时间一分一秒积累成焦急和紧张。我始终没收到那位太太的回信,渐渐开始怀疑起先前的判断。我不是真正的大师,不是靠卦象靠预测术活着的人,事实永远都比卦象更有说服力。即便是真正的大师,百灵百验,下一个预测在没有实现之前也不能认为是对的。神机妙算的诸葛亮表面谈笑风生,其实内心里每一秒钟都在提心吊胆。
我不能被动地在这位太太身上赌上一切,得寻找其它的出路。倘若她今晚不出来,我决定直接发短信告诉她一切,同时寻找尽快赚钱的办法,比如付费算命。
我能想到的仅此而已,但算命的收入实在微薄,能满足几百块的正常花销,却无法满足动辄数以万计的医疗消费。
我想,如果我能提前一年开始赚钱多好。关在象牙塔里,只知消费青春,无忧无虑,不知道钱是怎样宝贵的物事。终有一天大事临头,才明白钱在这世上是多么不可替代。
而我,又是多么可笑可怜的家伙,前一秒钟还是嘲笑拜金主义,下一秒已经跪倒在金钱面前。
我叹了一口气,看看时间,已经七点五十,赶紧收敛起胡思乱想,加倍留意出入的客人。
算命的本事我并没多少,但察言观色我比较擅长。我审慎,细致,精于思考,这些东西本是天生带来。
没有贵妇人打扮的中年妇女独自出入,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的心逐渐被失望一点点吞没。但是到了八点钟,我仍然按照原定计划又发了一条短信给对方,只说了几个字:“进门左手边,靠窗。”
我决定等到八点半,如果对方再不来,就只能在短信里坦白一切,之后便听天由命。就在我等得心急如焚的时候,一个人突然在视野中出现,并目标明确地向我走了过来。
但那不是一个中年妇女,而是一个漂亮的年轻女子,看上去也就二十多岁。
我怔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那女子已经坐在了我的对面,并对我嫣然一笑,问:“是你给我发短信?”
我一直摇摇欲坠的心在那一瞬间终于倾斜坠落。
这算什么?那男生给我的号码是假的?怎么来赴约的会是这样一个女孩子?这怎么可能会是总裁夫人,要说是总裁女儿还差不多。但直觉告诉我她也不是总裁女儿,我对女生的穿衣戴帽没有研究,不知道她身上的衣物价值几何,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她身上缺乏养尊处优的贵族气质。
我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冷淡地说:“抱歉,你认错人了。”
她眼里闪过犹疑之色,问道:“有人说有秘密告诉我,难道不是你?”
看来是她没错了。我只能祈祷自己看走了眼,不知道沈总家里还放着这样一位年轻的娇妻。抑制住自报家门的冲动,我最后一次不动声色地问:“你是?”
如果对方的回答不是沈家太太,我马上就冲出去找那男生算账。
可是对方的反应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她既不是怒气冲冠,也不是眉头紧皱,而是不自觉地犹豫了一下,问我:“你不知道我是谁?不知道我是谁还要给我短信?”
只这一个神态一句话,我便确信对方不是接到我短信的那个人。很明显,她在回避我的问题,她的话跟她的神态反应也很不协调。如果是接到短信的人坐在这里,她无须犹豫,且有理由表示愤怒,或轻或重。
“我为什么要认识你?”我笑了笑,同时我告诫自己要保持冷静,视线有意无意地落在周围人身上,看有谁在向我这边张望。然后我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疑点。
就在旁边不远处,坐着一个戴墨镜的女人。她没有点任何东西,也没有读书看报,面孔正朝向我这边。似乎是见我向她转过视角,她便从容不迫地转过脸去。
她同样很年轻,看年纪三十上下,黑发亮丽,皮肤雪白,打扮得很入时,又不乏典雅气质。虽然捕捉不到躲藏在墨镜后面的眼神,但给我的感觉更像富贵人家的太太。
“对不起,失陪了。”我淡淡地补充了一句话给对面这位惊疑不定的女子,便站起身向那个戴墨镜的女人走去。
就当是去搭讪吧,平生第一次。
话说回来,如果我以前有跟漂亮女生搭讪的勇气,或许早在大一就告别了单身生活。为了帮温雅,我无所畏惧地做出各种尝试,尝试触摸自己能力和勇气的底限。生活往往如此,当一步跨出,就接触到别样的世界别样的人群,之前你想都不敢想。
当我在那女人对面坐下来,她终于摘掉了墨镜,有点惊讶地看了我一眼,轻轻地问:“来点儿什么?”
我摇了摇头:“不用。”
她长得很美,艳丽中透着雅致端庄,年纪也就在三十出头,肌肤水嫩,保养得很出色。如果她就是沈太太,我想不通为什么沈万材还要在外面包养女人。
这时,先前那女子也摇摆着身子走过来,向这女人打了一个招呼:“莹姐,我先出去逛逛,完事短我。”说完她又在我身上瞟了一眼,露出一丝暧昧的笑意:“他不错,就是太精了。”
她的声音很张扬,惹到周围吃喝闲聊的顾客纷纷侧目相向。她却毫不在意,在这个叫莹姐的女人点头之后,便挎着包踩着高跟鞋出门而去。
“你就是沈太太?”我知道自己八成赌对了,一股惊喜开始在心底游走。
“对。你见过我?”她问。
“没有。”
“那你很厉害。”她不无赞赏地看着我,“还是个学生吧?一开始我对你并没什么兴趣,原想让姐妹替我打个招呼就走了,没想到被你一眼识破。说吧,有什么秘密告诉我?想让我帮你做什么?我看看有没有合作的价值。”
她话语犀利,目标明确,只是听她说话的语气,并不认为我手里会握有多大秘密。
她的平静与满不在乎令我有点未战先怯。我稳住心绪,将所谓秘密和盘端出:“你老公在外面包养了一个女孩。”
说完之后我小心留意她的神色,却发现没有任何变化。她浅浅一笑,有意无意间展露出成熟~女人的妩媚风姿:“这个我已经知道了,还有吗?”
她的从容让我觉得自己很小人,很可悲,也很纳闷:“你不生气?”
“不生气。”她含笑而不轻浮,娇俏而不妖媚,饶有兴致地看着我:“这不是你该插手的事,你怎么这么有兴趣?难道他外面的女孩是你喜欢的人?”
我只得黯然点头。
“呵!”她又笑了,笑声中我听出几许无奈,“我不知道你通过什么途径拿到的我的手机号,但我得夸你一句,你很有心。”顿了一下,她又问:“这件事我有个解决方案,你想不想听?”
“什么?”
她身子后仰靠在椅子背上,白嫩修长的手指交叉置于桌面,微侧着头一本正经地看着我,轻轻问道:“你看我怎么样?”
那不是魅惑,那神情那姿态那言语,只是在像展览一样商品一般生涩地展览自己。她像一个初到商海试水的女老板,放下矜持与羞涩,向陌生的世界舒张怀抱。
我怔了一下,想不明白她这句话到底有何所指,只好愕然问了一句:“什么?”
她白皙的脸上浅浅飞起两片晕红,又轻声问:“你看我怎么样?老了吗?”
她绝对不算老,尽管年龄比我稍大,何况容貌艳丽保养得当,有着妙龄少女们不可比拟的迷人风韵。对于这个看似没头没脑的问题,我只能摇摇头说:“没老,你很美。”
说完我开始觉得脸上有点发烫。我跟女孩子打交道少,不习惯一个漂亮女人问自己这类问题,更不习惯在一个女人面前称赞她的美貌。但我想,说两句好话总不会错,女人天生喜欢别人的恭维。
她笑了,笑得明艳动人,然后向四周打量了一下,见没人注意这边,便轻声说出了我这辈子最记忆犹新的一句话:“那好,我很喜欢你,你跟着我吧。”
我的大脑在那个瞬间轰然炸开,彻底明白了她那个所谓方案的意思。她不想去限制老公在外面眠花宿柳,反而想自己也偷偷包养一个男孩,以此来弥补自己的感情损失。而她现在选中的人,就是我。
跑调的逻辑,荒诞的决定。我只能在心里给出这样的评价。
她的确动人诱人,像挂在桃园内最成熟的鲜嫩果实,但我不具备伸手去摘的动机。虽然看似中规中矩,我对世俗的框框却不屑一顾,很容易因感情而冲动。如果没有温雅,我大有可能冲动一回,为了得到这可人的女子,而且我会很爱她,可是现实是,我不可能忘记一个让我刻骨铭心五六年的女孩,她也一样美丽动人,更是楚楚可怜。
我说:“不,我不喜欢这样。”
她似乎没有料到我会拒绝,怔了一下,脸上半是恼怒半是失落,问我:“为什么?我不如她?”
“不是这个意思。”
至于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不知该如何表达。
逻辑、公平、爱情信仰、社会道德,在我们这一代人心里已经变得模糊,一切理由在欲望和金钱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秋天的海说,这是唯物主义高度普及的结果,物质决定意识,于是每个人眼里都只剩下物质,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最后都拜倒在统一物质世界的金钱脚下。科学阻断了轮回的路,我们望不见前世今生,干脆就及时行乐好好活着,花开堪折直须折。
那是粘贴在网络上纸面上的二维讨论,沈万材夫妇让它们在我面前变得立体。标榜道德标榜爱情似乎都是幼稚的借口,我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我尽量用最简洁的话语说明一切,关于高中时代的朦胧爱意,关于欺骗,关于不可置信的阴差阳错。这故事真实得可怕,绝不是虚伪的借口,我相信她会谅解我,不会因愤怒而拍案离去。
讲完后在她沉默的间隙,我恳求道:“帮帮我,让你老公放弃温雅吧,这样对我们两个都好。”
我们本应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人,现在却举刀相向,在我看来这很奇怪。
情绪的潮水自她脸上淡淡退去,她很快又恢复了初时的冷静优雅,自嘲似地笑了笑,轻轻摇头:“不是不想帮你,是我帮不了你。”
我脑筋一热,冲口问道:“为什么?你们是夫妻啊!”
“你可能理解不了,我也不想跟你解释。”她盯着我的脸,就像在观察一件玩具,看面色已经恢复了自信:“你可以认为我不想帮你,但我可以指给你一条路,就一个字:钱。”
钱。我把这个字眼在心底默默重述了一遍。
“那女孩还有救,只要有钱。”她清晰地点明了事情的关键所在,而后不无骄傲地一笑:“答应我的要求,我立刻给你二十万。”
我的心又是砰然一动。二十万,要我卖身吗?
在过去,这样的字眼对我而言简直就是侮辱,但是现在,它们有了不一般的意义。不得不说,在那一刻我有了些许动摇,我想起了温雅在QQ上歇斯底里般的倾诉,想起了她的“不惜一切”,我明白自己确实需要钱。
人与人归根到底只是交换,或明或暗,或是金钱或是爱情或是欢乐幸福。我们衡量做不做某件事情的标准,就在于是否需要交换,交换所得是否满意。
于是有钱就能把握自己的幸福,于是有钱就能掌控别人的人生。
我低下头,将自己受伤的自尊和卑微的渴望隐藏在眼睫毛下面,没有说话,直到听到她从座位上起身站起的声音。她的高跟鞋在地面上轻轻扣响。她说:“告诉我你的名字。”
“姜云。”我低声答道。
“不错,我给你考虑的时间,考虑清楚给我个答复。我还有事,先走了。”她没限制时间,因为她知道,她等得起,我等不起。
她没再停留。我抬起头来的时候,只看到她苗条的背影,黑色丝袜,米色套裙。她头也不回地走出肯德基店,消失在店门外的夜色中央。
我在座位上愣怔许久,才站起身,缓缓步出店门。
夜色中的西单很朦胧,在北京,这是个以交易闻名的地方。
我觉得好累,心里累。本来计划好约完沈太太就赶往医院,可现在已经了无情绪。
倚在天桥的栏杆上,我给秋天的海打了个电话,我说:“你还活着没有?活着就赶紧出来,我请你喝酒!”
他说:“都这点儿了喝的哪门子酒啊?是不是出啥事了你?”
我说:“想出来就快点,不想出来我就放电话了。”
他马上问:“你在哪?”
十几分钟之后,他出现在天桥的桥顶上。他还是那副样子,穿一身不干不净的休闲装,两只手插在裤兜里,眼神在行人尤其在美女们身上飘忽不定,一副嘻皮笑脸的鬼德行。
我走过去就在他胸口上捶了一拳。我说:“你造了多大的孽自个知道吗?”
对星盘的过度执着只会让自己化为星盘的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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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悲喜成行
我们找了一家小店进去,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相对而坐,要了两瓶啤酒,几盘小菜。
我叫他出来只是想放松放松,缓和一下紧张的心情,没有酗酒的意思。我也没那个习惯。但是一见着酒不知为什么就想喝,一杯一杯,想一直喝下去,看来借酒浇愁这句话很有事实依据,酒就是苦闷的催化剂。
秋天的海很快看出来不对味儿,瞪着小眼睛举着酒杯,问:“你脸色可比上次见面差多了,遇到什么事了?”
“没事。”我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又灌下一杯啤酒。这件事错综复杂千头万绪,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没多问,只是给我又斟满一杯酒,笑笑:“有事别说没事,这心事藏在肚子里轻飘飘的,给酒一灌就浮上来,喷一满桌子,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我也笑:“那你就可劲儿给我灌,灌到我喷出来拉倒!”
“兄弟你太小瞧我了,灌酒那是下乘手段,灌醉了我还得照顾你送你回家,麻烦。”他夹了一口土豆丝放进嘴里,用筷子在桌沿上轻轻敲了两下,“别忘了,哥哥我可看过你八字!”
八字能看到人生的大致轨迹,能看到人在某一年的生活主旋律,至于每时每刻的心情,那基本上体察不到。我想他又犯了吹牛皮的毛病,挑衅似地看了他一眼:“那你就说说看,我有什么心事?”
几杯啤酒下肚,他的脸上像蒙了一块红布,眼神踉踉跄跄,像时刻要跌倒的醉汉。他不至于就这样醉倒,只是说话的声音抬高了很多:“流年桃花,众财争合,除了为感情烦恼不会有别的。看你长得不错,绝不至于没人要,估计是美女太多挑花眼了吧?”
他毫无顾忌。好在小店里人不多,那些术语大概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懂。听他的语气不乏艳羡之意,我只好又灌下一杯酒,苦笑:“算你说对了吧。”
“牛!”他大拇指一伸,问:“那你有什么好烦的?择优录娶呗!说说看,都什么条件,我帮你选择选择。”
一口气喝下两瓶啤酒,我觉得全身的血管都变粗了,不知怎么就产生了想说话的冲动。我说:“许露露你认识吧?就是上次跟我在一起的那女孩,她算一个。”
他连连点头:“认识认识,那姑娘不错,长得不算拔尖的可也是个美女,重要的是家世好,我邻居那老太太可真是有钱!她们啥关系?”
我避过他的问题没有理睬,只是叹了一口气:“千般好万般好,就是家里人不同意,因为咱是个穷命,没前途。”
如果秋天的海没有因喝酒而早已面红耳赤,听到我这句话也会羞愧脸红吧?他愣了一愣,便开始愤愤然:“这都什么年代了,自由恋爱,婚姻自主,家里人不同意可以私奔嘛!”
我知道他在装腔作势,以掩饰自己内心的愧疚。他可从来就不是什么激进派,更不相信爱情,私奔俩字从他嘴里蹦出来极不协调。我白了他一眼,缓缓地说:“还有一个女孩,长得很漂亮,是我的初恋,她也很喜欢我。”
“多漂亮?比许露露怎么样?”显然他只关心这个。
我点了点头:“比露露漂亮很多。”
“我靠!那岂不是大美女?”他眼睛一亮,差点没拍桌子跳起来,“选这个选这个!我就纳闷了,你小子这桃花运走得怎么这么邪乎?”
“是挺邪乎。”我心里异乎寻常的平静,可能是讲出来心里舒坦了很多。我说:“最邪乎的是,那女孩刚刚被一个大款包养。”
说完我抬起脸看了看他,发现他脸上的表情精彩得像最新的3D电影特效。他愣了好半天才回过味儿来,仰起脖子先给自己灌了一杯,然后转头就叫服务员:“再来五瓶!青岛的!”
不等他发表意见,我继续不带任何感情地说下去:“还有一个,应该也是你所谓的大美女级别吧,三十多岁,但保养得很好,非常有钱。”
他的表情凝固在惊异与艳羡之间,但倏忽之间便换上一副疑惑的面孔,问:“年龄大一点体贴,有钱有貌更加可靠,不过,这个又有什么问题?”
服务小姐拎了几瓶啤酒上来,给我们一一打开。我干脆直接拿起一个酒瓶子,对着嘴就是一顿猛灌,灌完了觉得肚子里热烘烘的像一团火,脑袋里沉甸甸的像一块铁疙瘩。我说:“这女人问题最大,她是个有夫之妇。”
秋天的海嘴巴张得像脸盆大,芝麻大的眼睛瞪得像西瓜,左手酒瓶右手酒杯,嘴角还粘在一根土豆丝,那冻结的姿势里简直能看到万马奔腾的七个英文字母:OHMYGOD!
男人的观念往往很奇怪,被美女刀砍斧剁拳打脚踢也胜过不理睬自己,其实内中的痛苦也只有自己清楚。我见他只发呆不做声,便又补充道:“而且,她老公是包养第二个女孩的那个大款。”
说完我又咕咚咕咚猛灌啤酒。我怀疑自己是不是有意想让秋天的海石化掉,也好自己一个人独自干掉这桌酒菜。只知道半晌之后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小姐,再来五瓶啤酒炒个西兰花!”
“你帮我选择好了?”我从一堆墨绿色的酒瓶子中间抬起脑袋,眼前的两个他渐渐重合成一个,一个又分裂成两个。
他终于收敛了起初的嘻皮笑脸,换了一副正经八百的伪装。他说:“我替你考虑了一下,你还是跟许露露私奔得了,后边那俩简直就是玩火儿啊!”
我极力想把眼前的人影看清,然后一面摇头一面摆手:“私奔......不也是玩火?我要么就不玩,要玩就玩他个大的,把北京城给他点着了!”
说完我居然还想,会不会有人听到了去报警,让警察把我这纵火犯给抓起来,还特意转过脸往周围看了看,好像什么都没看清楚。恰恰这时候我的手机叫起来。
我说:“脑袋太重了,肩膀扛不住,不行了,我得趴会儿。”说完我侧着脑袋趴在桌上,鼓捣半天从衣袋里摸出手机,就那么歪着脑袋看短信。
那是露露的短信,她问我在哪,后面还有一堆字跳来跳去的看得我眼花,我忽然发现自己不认识字了,然后眼前一模糊,一切都沉入了黑暗。
是谁说过,黑暗很美好。
恍恍惚惚中有人在呼唤我,那声音好耳熟,我猜想是温雅的声音。她不是在医院里陪父亲么,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这时间已经到半夜了吧?我想问一下她父亲的病情如何,但一张嘴便只剩下呕吐的欲望,最后也忘了是问了还是没问。
我被搀扶着离开了小店,就像腾云驾雾一样,最后果然一路升腾到了天堂,我昏沉入睡。
醒来第一眼我看到床前三尺的阳光,白花花的耀眼。被褥是崭新的白色,床是四平八稳的双人床,不过睡在床上的只有我一个,另一个人坐在我床边,单手托着下巴,一双妙目正一眨不眨地瞧着我。
那不是温雅,而是露露。
我突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妙,尽管那双清澈的眼睛只是在温柔中侵润着淡淡的忧伤。
我一个翻身从床上猛然坐起,把露露吓得身子一抖,忙不迭地问:“你醒了?”
“嗯,这是酒店?你怎么在这?”我摸了摸后脑勺,回想着昨晚上酗酒的事情,“难道是你把我弄这来的?”
“不,是你朋友,还有,”露露很不自然地笑了一下,“还有我爸爸。”
“你爸爸?”脑子里一阵眩晕,我有些不知所措,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你爸来北京了?怎么回事?”
偶尔酗酒倒也情有可原,酗酒酗到露露父亲那里简直不可饶恕,何况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酗酒,也是第一次见露露父亲。我暗自纳闷自己最近是怎么了。
露露倒是很平静,起身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我的手机递过来,微微努嘴:“呶,你自己看。”
看什么?我心里禁不住咯噔一下,怀疑是温雅或者沈太太发了短信过来,要是温雅还好点,沈太太的短信要被露露看到那就要炸开锅了。我有些胆怯,接过手机的时候着意看了一下露露的眼睛,那眼睛里并没有我害怕看到的东西。
我坐在床上打开手机,立刻松了一口气。里面只有露露的两个未接来电,和昨晚她发来的一条短信,短信中问我在哪,说她父亲来北京谈生意,她想带我去见父亲,力争一下我们俩的事情,叫我好好准备一下,以求给她父亲一个好印象。
我心想这个第一印象肯定是错不了的了。烂醉如泥,呕吐不止,满嘴胡话,最好的形象就是流着哈喇子打呼噜。我没醉过可是总见人醉过,大致上都是这个德行。
凭借模糊回忆补完一下昨晚的经历,我在心里暗骂秋天的海不够哥们。一定是他接了露露电话让她赶到了小饭馆,顺便招来了她那位初次谋面的父亲。我喝成那样他也敢把这父女两个叫过来,难道就为了摆脱照顾醉鬼的责任?真想把我的脸皮扯下来吹气球啊!
我在心里骂他,也骂自己,长这么大一共都没沾过几滴酒,多大点屁事也值得喝得酩酊大醉?我真是越发没出息了。表面上我只能不好意思地问露露:“我没把你爸爸吓到吧?”
露露明白我的意思,低下头掩着嘴笑:“没事,你别不好意思,我爸没说啥,还夸你醉酒后老实,不吐不闹的。”
“真的?”
“真的。”露露站起来,把床边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叠衣服递给我,那都是崭新的,跟我穿出来的衣服也不同。她说:“这是我今天上午刚给你买的,你身上的衣服脏了,也不好看,快换上,待会儿我爸就回来了。”
我很是过意不去,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女孩子给我买衣服,估计她是想让我好好打扮打扮,好在她父亲面前不至过于丢脸。想到这,又想到温雅和沈太太,我便越发觉得心里不是滋味,真想立刻施展土遁法逃之夭夭。我想拒绝,想让露露再给我点时间考虑,但手上托着她买的衣服便把所有语言都闷在了肚子里。这时一个念头忽然在脑海中跳起来,我想是不是可以先跟她父亲借一笔钱解决温雅的问题?
这是个有点秀逗的念头,但我也是被逼无奈,关键时刻秀逗一下。
我问:“你爸也住在这家酒店?”
她点了点头:“他就住在对门,不过现在他不在,去谈生意了。”说着,她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现在都十一点钟了,他说中午之前会回来。你赶紧换衣服洗漱吧,洗漱用品都是卫生间里。”
她话还没说完,我已经翻身下床跑向卫生间。现在十一点钟,中午前赶回来,那岂不是马上就到?换衣服且不着急,卫生工作却是势在必行。我说:“露露,你问问你爸是不是快回来了?”
关上卫生间的门,坐在马桶上,我掏出手机拨响了秋天的海的电话。昨晚的事情我得问个一清二楚才行,露露不说,我只能问这个不讲义气的家伙。哪知电话刚一接通,秋天的海冲口就说:“你丫快点带露露私奔吧!”
我一皱眉,压低了嗓子问:“你什么意思啊?”
“他们家那老爷子昨个儿一见你就火了,就是见我在那,生生压住没发作而已。你居然还唠唠叨叨说别的女生的名字,我看你们俩这回真悬了。听我的,私奔吧!”
我登时就懵住了:“我唠叨谁的名字了?”
“一个叫温雅的。你别告诉我那是你妈!”
我的心一下子就凉了半截:“都谁听见了?”
“放心,没让全国人民都听了去,顶多就一北京城,两千万人。”
毫无疑问,露露也听到了,不过她怎么不问问我温雅是谁呢,难道她没起疑心吗?恋爱的女生应该会很敏感才对。我的心就像在打秋千一样,忽忽悠悠。我对着手机抱怨了一句:“还不是怪你!明知道我喝醉了还把她老爸招过来!”
“我靠,天地良心啊!许露露给你一遍遍打手机,我是没办法才接的,她非要过来我有什么办法?再说她也没说她老爸跟她在一块儿啊!”
我已经没心思听他辩解什么,挂了电话,开始在卫生间里焦急地踱来踱去。我彻底迷糊了,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如果昨晚我是清醒着接到露露电话,一定会拒绝跟她父亲见面,但我却迷迷糊糊被弄到酒店里来了,还被露露照顾一夜,丢人现眼倒是小事,念叨温雅名字就是个大问题了,尽管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实质关系。
露露父亲会怎么看我?
我想我必须放弃露露了,这一连串糟糕到无以复加的形象展示给她父亲之后,我便再也没有争取的信心了。这是老天爷知道我为难,所以在冥冥中替我做出选择吗?
我在心底叹息一声。反正已经不可能在一起,我决定回避一下最后见面的尴尬,在她父亲回来之前一走了之。
我把卫生间的门拉开一条缝,问露露:“你能不能,再去帮我买个剃须刀?”
其实我的胡子昨天才刚刚刮过,暂时还没有春风吹又生的迹象,但露露还是恍然大悟似地站起来说:“哎呀,忘记了!我马上去买,你等着!”说完,她立刻转过身推门出去,白色的裙摆像一阵温柔的旋风。
我为我的欺骗而羞愧,心里一遍遍叫着“对不起了,露露”,赶紧出了卫生间,匆匆穿好自己那堆旧衣服,推开房门就往外跑,哪知匆忙中一头撞在了别人身上。我来不及抬头,只是说了声“对不起”便急急忙忙奔向楼梯,可是刚刚跑到楼梯口,身后便传来了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是姜云吧?露露呢?”
对星盘的过度执着只会让自己化为星盘的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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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谈判

刚才撞到的人百分之百是露露的父亲。领悟到这一点,除了生生刹住脚步,无奈地回过头去,我就只能抱头鼠窜。我虽然害怕面对对方,却不至于怕到如此地步,于是回过了头。
迎接我的是一张看上去颇有福气的脸。那张脸长得方圆周正,气色红润,略胖,但胖得很潇洒。头发有些稀少,但乌黑发亮,说明肾气健旺。看到这个人,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紫微星中的主星天府。
紫微斗数有十四主星,其中天府星为财库,大体是个管财的官,这个官在我心目中便是个温文尔雅肥头大耳的家伙,比画像里的财神更像财神,而眼前这个人,也就是露露父亲的形象跟我想象中的天府恰恰吻合。
我喜欢把人的形象往紫微星上联想,以此来估计对方的性格。这并不是说露露父亲的紫微盘命宫主星就是天府,我只是认为他跟天府的特性应该暗合,是个有钱却又比较保守的人,行事谨慎工于心计,不太喜欢当面锣对面鼓地对着干,容易把对他人的看法闷在心里。
此刻的他脸上全无笑意,面色有些淡淡的阴沉,见我回过头,看了我一眼便掉过头摸出房卡,说:“来我房里,我有话跟你说。”
“噢。”我只好灰溜溜地跟过去,一时想不起怎么打招呼合适,只好说:“叔叔,昨晚真是麻烦您了。”
他瞧也没瞧我,只伸手开了门,推门进去,嘴里说:“不客气。看来你昨晚没醉死啊,还记得我是谁。”
“本来......不记得,不过露露都跟我说了。”我满脸的不好意思,硬着头皮跟他进门,反手要关门的时候问:“露露她下去买东西了,要不要等她一下?”
“不用。”他把随身携带的黑色皮包放在桌上,接了一杯纯净水,坐在沙发上,“你过来吧,咱俩先聊聊。”
这已经颇有几分谈判的味道,好在他外表和蔼,并不是像沈万材那种容易给我很大压力的人。我关上房门,略微调整了一下呼吸,走到他面对坐下。我的屁股刚一沾沙发,他便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怎么看待你跟露露之间的感情?”
“这个……”我一下子卡了壳,怎么看待?我还没来得及整理好自己的语言。
“大胆说,怎么想就怎么说。”他很生硬地笑了笑,那脸上的表情令人恻恻,给我的感觉是催我伸出脖子,好咔嚓一刀把我砍了。
有这样的反应很正常。如果我有女儿,女儿爱上一个无所作为、借酒浇愁还三心二意的家伙,我也会给出很难看的脸色。他对我的成见已经深如大海深不可测,尽管都是误会,但我想自己已经被宣判死刑。
死刑执行之前,我得到了一个申辩和喊冤的机会,但我并不想多做解释。我已经把握不住感情的航向,在彼此感情未曾深入之前结束,在长辈的威压之下结束,这样很好,对露露的伤害会小一些。我仍然会有遗憾会有伤感,但绝不后悔。
我舔了舔龟裂的嘴唇,慢慢开口:“我喜欢露露,露露也喜欢我,但我知道叔叔您不同意。”
露露父亲冷冷地瞧着我,尔后突然开口,声调比之前高了八度:“我同意,我特别想同意,但是你有理由让我同意吗?你拿什么喜欢露露?还有一个月就快毕业了吧?你的工作呢?”
尽管做好了被斥责的准备,我仍然羞愧难当。是的,我还没有工作,而我心里惦记的却不是工作的事情。没有工作就意味着没有钱,没有钱就失去了爱一个人的权力。两天以前我还会对这句话出言辩驳,但现在我无话可说,只是低下头,下意识地盯着地上崭新的红色毛毯。
毛毯上有向外伸张的微细的毛毛,毛毛之间有无数细小的孔洞,我很想把它们一个个看清数清,露露父亲严厉的声音却从那些孔洞中飞出来:“你还有一些恶劣的习惯,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我不想让自己的闺女嫁给一个酒鬼。你明白吗?”
我当然明白,我更明白自己其实是个讨厌喝酒却被误认作酒鬼的倒霉家伙。没有抬头,我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明白。”
露露父亲叹了一口气,隔了一会儿才又说话,声音已变得柔和了不少:“我说话可能不好接受,但你要明白做父母的苦心。我家露露一直家教就严,本来我们是反对她在大学谈恋爱的,现在是没办法不得不许可,但是挑女婿还是要严格把关。”
我想我必须感谢他,没有把我醉后喊温雅名字的事情抖落出来。估计他是准备在我申辩时再作为杀手锏拿出,好让我看清自己的累累恶习,没想到我一直低头不语,默然承受了他的责备,他就觉得失去了再以之训话的必要。
我是个识时务的人,因此抬起脸笑了笑:“我知道,以后我们不会再往来了。”说完我站起身来:“我还有事,先回学校,就不等她回来了。叔叔您帮我跟她讲明白吧。”
我说话的语气很痛心,并做出心灰意冷的样子低头走向房门。我甚至搞不清自己是不是假装的,一遍遍在心里对露露说着对不起对不起。脚步在地毯上起落,想起这几天发生的事,我恍恍惚惚觉得自己并没被误解,而是正如她父亲所言一无是处,没有给爱人幸福的能力,一颗心便愈发沉下去。
我走到门口,正要开门,却听露露父亲又在我背后叮嘱说:“你一定要信守你的承诺!”
我情绪正失落到极点,被他的话冷不防地一激,难免冲动起来,于是停下脚步转过头问:“要我立字据吗?您写吧,我无条件签名再摁个手印。”
接着我看到他一怔随后从沙发上站起,望向我身后。我感觉有一股熟悉的气息涌入房间,回过头一看,门已经无声息地打开了,露露站在门口。
她美丽的眼睛里全是伤心,两滴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含着,眨一眨眼就会沿着面颊滑落下来。
我害怕她眨眼,因此低下头夺门而出,甩下一句“对不起”。在心里默念千遍万遍,一旦出口忽觉心酸难耐,于是不管她在背后如何千呼万唤,我都狠心不再回头,沿着楼梯迅速下楼离去。
我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就算是没有工作、酗酒闹事、用情不专,我也不是那种出尔反尔的小人。我说话算话,决定不再跟露露联系。
沿着长街独自向前,我放任手机在手中响个不停,阻止自己去接露露的电话,直到它沉默下去。我翻开手机,发现露露发来的一条短信,一面走一面点开,只见上面写道:
“我爸上午谈生意失败了。华喜集团本来说好给我爸的项目投资的,现在反悔了。一时找不到投资,我爸正在气头上,说的都是气话,你别介意。改天他心情好了我再约你。”
我怔了一下,停住脚步,眼睛望着华喜两个字,呆呆出神。
华喜,又是华喜。
查资料的时候我曾了解过,沈万材有一家投资公司。如果没猜错,反悔给露露父亲投资的应该就是他们。仔细一回想,露露父亲的确很着急的样子,看来这笔投资对他相当重要。可惜我帮不上什么忙。
我把手机塞回衣袋里,在路边买了一张鸡蛋灌饼,大口咬着去公交站牌底下等车,正好看到一路车直达温雅父亲所在的医院。我犹豫着要不要上去。一直担心温雅,一直很想过去看望她,看望她父亲,可是想起昨天那冒冒失失的一场相见便没了底气。见面又怎样?我解决不了她的根本问题,只能让她的痛苦雪上加霜。
抬起的一条腿又落回原地,我看着车门缓缓关闭,把最后一角灌饼塞进嘴里,就像把醉酒前那些凌乱的意识重新塞回脑海。那些意识都围绕一个钱字。我想每个人都是迟早会堕落的天使,我在这个字的牵引下加速堕落。
一条马路横亘在我面前,它可能比长安街还要宽敞平坦,却是通向一个黑暗的死胡同。我不乐意走这条路,但只有这条路上还跑着一辆车,且车的漂亮女主人在万种风情地向我招手。美女的魅惑加上金钱的诱惑,大概能让大多数我这个年龄段的男孩神思恍惚。
我犹豫不决的原因是自己那尚未完全打碎的自尊,这份自尊让我刚刚怒气冲冲地在露露父亲面前逃离,而今它依然在苟延残喘。它让我想起《白鹿原》里那位在每次想偷情时都欲振不能的白孝文,被人捉奸后再去会女人竟能够雄风大振,说是“不要脸了就像了男人的样子”。
我总归还是个想要点脸面的人,于是犹豫不决不像个男人,于是帮不得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也不像个男人。
坐在路边长椅上,有那么几次我很想给沈太太打电话,但每次都是拿起手机又放下。我搜肠刮肚寻找别的出路,哪怕是一线希望也好。最后当我极不情愿地想到了露露的父亲,脑子里竟突然灵光一现,接着便立刻跳起来,一路小跑跑回酒店。
我不会再痴心妄想跟她父亲借钱,而是大胆打起了沈万材的主意。
我冲进酒店正想上楼,刚好瞧见露露父女两个人走向一楼大堂。两人在第一时间瞧见了我,都是一怔,随后露露的笑容便在脸上颇有分寸地绽放开来,她父亲则沉下脸去,毫无顾忌地袒露对我的厌恶之色。我猜他一定以为我是回来争取他女儿的。
露露紧走几步到我面前,笑着说:“姜云,你回来的正好,跟我们一起去吃饭!”
她把刚才那场冲突带来的不快掩饰得很好,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这是我喜欢她的地方,也是我深感这女孩可怕的地方。
我大大方方地答应下来,说:“好,我回来正想找叔叔谈点事。”
这句话会引来十二分的误解。我跟露露父亲之间的关联只有露露,除了我跟她的感情没什么其它值得一谈的话题。为了避免加深误会,我不得不补充了一句:“是找投资的事。”
如我这般没有背景没有工作没有毕业的穷学生,大言不惭提起投资,多半会惹来白眼相加,甚至连我自己都觉得难为情。但攀援的人生总需要有几次迎难而上的过程,如果非要等人把台阶修到自己脚下,可能再抬头时已望不见别人的背影。
我鼓足勇气面对露露的父亲。他脸上有几许惊讶几许不屑,但很快被自己一把擦去不着痕迹,一如飞鸟飞过只留下~阴沉的天空。
我们坐在豪华的饭店里,露露父亲像故意炫富一般点了很多菜,就算再来三个人恐怕也吃不完,有很多菜我根本见都没见过。但我动也没动筷子一下,只是露露不停地往我盘子里夹菜,不停催促。
我说:“我已经吃过了,不用管我,你们吃。”
露露停下筷子看了我一眼:“你才离开没一会儿,能吃什么呀?”
“两块钱一张的灌饼,经济实惠又好吃。”说完我笑了笑,把目光投向那位财神模样的叔叔。他不会傻到听不懂我话里隐含的意思,脸色又阴沉了几分,抬起头来问我:“说说吧,有什么事找我谈?”
“投资的事。”我猜他根本没把我之前的话放在心上,只好又强调了一遍,“听说您正在找投资,我刚好认识华喜的人。”
露露父女两人都是一愣,放下了筷子。
别说是她父亲,露露自己也想不到我会跟华喜有所往来。既然我能把这件事提起来,显然与我往来的还是华喜的高层。“财神”似乎仍有所怀疑,进一步又问:“华喜的高层不少,你认识哪位?”
我说:“沈万材。”随后我看到,他的脸色立刻有了几分值得期待的变化。
露露好奇地问:“沈万材是谁?”
“华喜集团总裁。”“财神”郑重地答道,接下来又转向我:“你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如果关系不是很铁,事情可不好办。”
他说话的语气已经有所缓和,终于能听出几分商谈合作的意思。商业投资对我而言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我猜测即便跟沈万材关系很铁也未必能够十拿九稳的拿下,何况我们仅仅是一面之缘,连朋友都算不上。对于这个问题,我只能避重就轻掩饰过去:“关系怎么样是次要的,只要您的项目切实可行,计划书写得没什么问题,我可以试试帮您把投资要回来。”
尽管内心里全无把握,但我还是挺直了腰杆,把话尽量说得圆满,以便取得露露父亲的信任,了解一些与项目有关的信息。
“项目没什么问题,这点我可以保证。”露露父亲极为自信地点了点头:“据我所知,他们之所以放弃投资,是因为有个同类项目跟我的项目冲突,他们只想从中选择一个。”
“这样的话应该好办,我可以试试。”
我本打算向他讨一份项目计划书,但想想那涉及到商业机密,何况我未必能看得懂,于是作罢。了解到这些就已经足够,更深入的信息我也不敢拿来用。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谈价钱,我必须让他清楚这不是亲朋好友帮忙,而完完全全是一种商业行为。我犹豫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说:“我需要报酬。”
报酬,这是我决心背水一战的最终目的。不顾尴尬来找露露父亲进行二次谈判,主要还是为了得到对方有关酬劳的许诺。然而我话一出口,却见露露父亲面容一僵,有意无意地看了女儿一眼。与此同时,露露脸色一红,低下头拿起汤匙去喝碗里的鱼汤。
我忽然觉得很可能被曲解了报酬的意思,事情变得出乎意料,刚要开口解释,便听露露父亲说道:“报酬的事,等事情办成了再谈吧。”
听得出来,他有些不耐烦。一席谈话,我已多少给了他不知斤两夸夸其谈的印象,如今未曾办事先问酬劳,自然又叫他觉得我急功近利轻飘浮躁,又何况在他眼里,我只对他的宝贝女儿感兴趣,大胆提出帮他要回投资,不过是迂回出击曲线攻略,自然又添了几分厌烦。
我想了想,能不能拿回投资确实一点把握都没有,还是不要把弓拉得太满,等真办成了事再回来要酬劳也不迟。于是我把摆明一切的打算咽回肚子里,站起身来,主动给露露父亲倒了一杯酒。
可惜这杯酒也没能挽回之前略显融洽的关系。我们恢复并延续着尴尬。露露父亲很长时间没再向我传达一句完整的话,最后大概是多喝了几杯,终于语重心长地对我说:“男人要有魄力,先立业后成家,有了事业有了钱,再来考虑感情也不晚。”
露露立刻叫了一声:“爸!”意图打断他的话。
我微笑着只是点头:“是,是。”
我的目的已经达到,无意在此多做逗留,找了个借口便中途走掉。露露依依不舍把我送出饭店,就像送自己出征的丈夫,这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尤其令我郁闷的是,临别的时候,她破天荒第一次拉住了我的手,很认真地望着我说:“不管结果怎么样,我看到了你的努力!”
我羞愧无地,再一次落荒而逃。
我不是不喜欢露露,只是现在努力的目标并不是她,而是身世不幸连遭大难的温雅。如果不是对温雅的怜爱愧疚逼我做尽一切,我还是那个窝在电脑前面听任时间流逝无所作为的惫懒家伙。哪怕是对露露的爱,也不能让我生龙活虎。
但我没办法对露露讲明一切,只能等事情办妥之后,再做打算。
我主动揽了一个超重的担子挑在身上,怎么看怎么像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但既然已经挑在肩上,那就只能往前走几步看看。
我先给秋天的海打了一个电话,让他在今晚十点钟一定要记得打个电话给我,如果我不接就持续打持续拨。然后我站在马路边做了几次深呼吸,努力平息胸腔里的悸动,打通了沈太太的电话。
我说:“晚上见个面吧,我想通了。”
对星盘的过度执着只会让自己化为星盘的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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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莉莉丝

宽敞的街道在尘埃中沐浴阳光,红灯前面停着一堆大大小小的车辆,一对情侣牵手说笑走过马路,环卫工人正在垃圾箱里翻检收拾。我握着手机跨过人行横道,手机里沈太太的声音如天籁般悦耳:“真的想通了?决定放弃你那位小恋人了?”
我无视她话语间透出的戏谑口吻和浓浓的质疑,反过来问:“沈太太,你为什么一定要选择我呢?”
“呵呵,以后叫莹姐吧。我喜欢你这个类型的男孩,这样回答可以吗?”
“可你不了解我。”见面仅一次,闲聊几分钟,谁也谈不上能了解谁,我想她口中所谓的类型,指的也就是长相而已。
“说出来你别介意,我刚刚查过你的资料。”她的语气轻描淡写,“姜云,邮电大学01届经济管理学院本科生,老家四川绵竹,对吗?”
我愣住了,下意识地停在了马路中央,停在了汽车喇叭的嘶鸣催促之间。一辆汽车紧贴着我的后背驶过,司机的京味国骂像一阵风吹进耳朵。
关于我,不知道这位沈太太到底还知道些什么,我只是告诉了她我的名字,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她居然查到了我的底细。我怀疑她专门雇佣了私家侦探。
“你别介意。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多了解你一点儿。”似乎觉察到了我情绪的变化,她又说道,“我今天晚上可能没时间,明天再见面吧,你正好多考虑考虑。”
这句话让我很是失望。明天再见面,这意味着还要再拖一天,不知道温雅那边拖得下去拖不下去。温雅父亲病重,沈万材不可能再逼迫她,我担心的是她的心理防线会不会彻底崩溃。
但我不能表现得过于心急,或许多一天考虑时间我会有多几分争取投资的把握。我说:“我不介意,可是莹姐,我对你一无所知,这样是不公平的。”
她在电话那头笑起来,似乎笑得很开心:“那好,为保公平起见,我允许你问三个问题,注意只有三个,想好要问什么。”
其实我的问题很简单,根本不需要三个,两个就够了,只要她肯如实回答。我说:“好吧,三个虽然少了点,但你是女士,就让你占点便宜吧。第一个问题,你的年龄介意告诉我吗?”
“比你大十岁。”她回答得很爽利,一点也没有回避的意思。我22岁,她32岁,才三十出头罢了。
“那你的生日呢?”我继续问。
“10月15号,天平座,是不是跟你的星座很配?”
星座配对的概念在现在的年轻男女中间十分流行,如果不知道自己的星座,很多人都不好意思去谈恋爱。我没想到她也了解这一套,并早早注意到我的星座是水瓶,天平座水瓶座,同是风象星座,是星座论者心目中最搭对的组合之一。可惜的是,我们并不是在谈恋爱。
这话我闷在心底没有说出来。我说:“确实挺配的,这样相处会融洽很多。第三个问题,你喜欢什么颜色?”
这个问题其实是添头白送的。出生年月日已经问明白了,我掂量再三决定不再问时辰,一是对方未必清楚自己的出生时辰,二是我不想引起她的警觉。大体上,问及一个人的出生时辰都是为了算命。
她说:“你可要想清楚,这是最后一个问题,真的要问这个吗?”
我说:“就问这个吧。”
“紫色,我喜欢紫色。”她答道。
紫色是回忆的颜色。放下手机坐在公交车上,我如是想。大凡喜欢紫色的人,都会有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难以忘怀,而这段记忆又多半与爱情有关。沈太太的心里大概也存活着少年时代的一份恋情吧,能让她回想至今,最终爱上这个忧郁而美丽的色彩。
温雅的短信始终没有来,电话也没有来。我不知道她有没有想过跟我联系,是不是拿起手机又丧失联系的勇气,一次又一次。可惜她没有把手机号给我,坐在座位上看着寂寞的手机,我忽然有点恨她。她实在没理由如此对我,有心事不跟我说,却跟一个网上的欺骗过她的陌生人倾诉,冷落我。
只是今天,QQ上也没有了温雅的留言。她突然变得安静下来,让我不习惯让我禁不住胡思乱想。她应该给我留几句话才对。难道是昨天我说的那些话伤害了她,以至于她不敢再理睬我?还是她发生了什么意外?
不联系浮云先生也就罢了,为什么也不联系姜云?
良久我才抚平心绪,通过查阅万年历把沈太太的出生年月日换算成天干地支,又把沈万材的出生年月日也换算过来。后者的生日我是从温雅手里拿到的。我尝试着对照两人的出生信息来确定他们的具体生辰,最后定出一个完整的八字。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夫妻两人的八字信息是同步的,可以相互对照相互弥补。比如某年男方升迁,女方八字中便可以看到男方的升迁信息,再比如女方生子,那男方也一定在该年得子。对于残缺的六个字而言,如果某种信息只在一方六字中体现,那另一方剩余的两字补充上去也会将这种信息体现出来。
根据这个原理,再依据他们现实中的生活水平社会地位,我定出了两个完整的八字。为了保证八字的正确性,我又分别用两种方法去印证。
第一种是紫微格局。我把定好的八字排成紫微斗数命盘,重新用紫微斗数的计算方法确认一遍。两种论法,一个结果,最起码不会相差太多,不会一个富翁一个乞丐,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第二种是西方占星术。我对占星术只是略有涉猎,还是在当初莉莉丝那几句话的诱惑之下才开始学习。沈万材说话有浓郁京腔,我姑且把他当做土生土长的北京人,按照我估计的出生时间起了一张星盘,在星盘上再把信息核对一遍。
就这样一直忙活到天黑,我做毕业设计都没有这样认真过,几乎用尽了我能想到的所有方法来论证这两个八字。我知道这一次不比从前,绝对不容许自己再犯错误。
吃罢晚饭我又重新把根据这两个八字推断出的信息整理了一遍,便挂着QQ开着手机,等温雅的消息。但是很快我的眼皮开始打架,睡意一阵阵侵袭我疲倦的大脑,最后我终于沉沉睡去,直到电话铃声尖锐地刺破了我的耳膜。我下铺的哥们翻身在半睡半醒间闷闷地骂了一句什么。
我一骨碌爬起来,闭着眼睛摸到手机放到耳朵边上,立刻听到一个甜媚的女孩的声音:
“喂,是姜云吗?”
我一下子睁大了眼睛。这声音很陌生,我确认自己从未听到过,我的亲戚朋友里面没有谁的声音能像这样甜得发腻,但对方却一下子叫出了我的名字。我压低了声音反问道:“你是哪位?”
“我是莉莉丝啊,不记得了?”
我觉得自己的脑袋突然被陨落的流星不轻不重地砸了一下。莉莉丝,两年多以前那个放我鸽子的女孩子,我怎么会不记得?她在消失了两年后竟然会主动联系我,这比脑袋被流星砸到的概率恐怕还要低些。可是,她从哪弄到的我的手机号码?
“记得啊,两年前你放我鸽子我还没找你算账呢!”我口齿变得有些不利索,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你找我有事?”
“有事,想见见你,成吗?”
我抬起胳膊看了一下手表,才凌晨四点钟。如果没记错,这是我有生以来在后半夜凌晨五点之前接到的第一个电话。这个点儿突然幽灵一样冒出来约我见面,真像是莉莉丝这种人才会干的事。我问:“现在?”
“对!”莉莉丝似乎有些着急,“凌晨五点,来西客站接我。”
我心下恍然,原来是来北京没找到接站的人才想起了我,想起我也就罢了,半夜三更把我从床上拎起来还这么理直气壮。我压住火气问:“你从哪弄到我的名字和电话号码?”
“这是秘密。”莉莉丝在电话那头故作神秘地笑。
“你算出来的?”我惊讶地问
“你还真当我是神仙啊。好了,多的话面谈,你赶紧来西站,不然来不及了。对了,外面在下雨,记得打伞。拜拜!”
莉莉丝的电话就像一阵风,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我放下手机,从床上爬起来穿戴整齐,细细聆听周围的声音,发现窗外安安静静,并没有雨点落地的响声。不管怎样,我还是遵照莉莉丝的嘱咐,随身带了一把雨伞。由于时间紧迫,也顾不上刷牙洗脸,直接冲下楼去。
此时的宿舍楼大门还没有开。我不得不跑去把看门的大爷叫醒,谎称是去自习室占座位。老大爷揉了揉眼睛看看时间,说才四点多你占得哪门子座位嘛。我说最近校外的也都来学校占座自习不早起没位置。他嘟嘟囔囔地说,行吧,放你出去,下不为例。
出门的时候,天色已经亮了些许,大街上干干净净,还没有一个雨点落下来,但抬头看看天,阴沉沉的一片黑蓝色,没有一丝风,树叶一动也不动。我知道莉莉丝的话并没说错,大雨其实说到就到,一瞬间就能把毫无准备的人淋成落汤鸡。
我站在路边,招手打了一辆出租车坐进去,车子刚刚启动,就听到噼里啪啦雨水打在车窗上的声音。几秒钟的功夫,明亮的车窗上便爬满了一片片的水渍,并不断的汇聚刷新。
赶到西客站,雨已经渐渐小了。看看手表上的指针还未指向五点,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撑着伞从车里跳出来,立刻被汹涌的人潮吞没。一天二十四小时,无论风霜雨雪,这里总是在吞吐着大量的客流,从未有一刻清静过。不知是哪趟车刚好到站,无数接站的人们正簇拥在出站口,翘首等待着自己的朋友亲人。
我匆匆给莉莉丝发了一条短信,告诉她我已经到站,便混在接站的人群中间,静静地等在出站口一侧。
不知什么原因,她并没有回复我,这让我多少增添了几分焦灼。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出站口渐渐由喧闹变得冷清,我也一直没等到一个看上去像是莉莉丝的人。期间倒是有几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出来,但都相继被人接走,而且她们身上也没有我所期待的那种神秘星象职业所具有的灵性特质。
已经是五点十分。我不得不发出第二条短信,询问她火车到站没有,并恳请她看到之后立即回复。之后我在原地来回绕了两圈,只好眼巴巴地盯着那空洞洞的门户继续等待。
十分钟之后依然没有回复,我转过身快步走到一个清静点的地方,拨响了她的电话。很快,我听到了那个又甜又媚的声音:“喂?是姜云?”
“是我!你收到我短信没有?到底几点钟到站?”我的火气已经蓄势待发,对于我这样欠缺耐心的人而言,等人实在是个辛苦活。
“你别急嘛,我刚看到短信。我已经出站了,你现在在哪呢?”莉莉丝不紧不慢地说着话,稳稳当当,听起来一点也不着急。
“我在出站口右边。”
“那你再往右走五十步。”
拿着手机,我侧过脸往右边看了看,那边是比较宽敞的广场,零零散散也有不少人,其中男男女女,也看不出哪个是她。我皱着眉头,按她所说向右走了五十步左右停下来,发现面前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大叔。原地转个圈,把临近的女孩子都打量一遍,也看不出谁是谁,只好对着手机继续喊:“我还是没看到你,你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还没看到吗?你再朝马路方向走二十步,那有个打着红伞的女孩。”
我掉过头望向马路方向,隔着细细的雨帘,果然看到靠近马路边站着一个女孩,穿一件白色碎花的连衣裙撑一把红色雨伞,虽然背对着我,但我能看到她同样拿着手机在打电话。这回肯定是她没错了。
我一路小跑到那女孩背后,笑着大声打了一声招呼:“嗨,莉莉丝!可算找到你了!”
可能是我声音过于洪亮,那女孩明显被吓了一跳,身子颤了一下,垂下握着手机的胳膊转过身来,一脸疑惑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狠狠地剜了我一眼:“你认错人了!”接着转过身去,又把手机放在耳边:“没事,刚才有个男的发神经……”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觉得从脖根到耳朵整个脸都开始发烫。转过身我就开始对着手机怒斥:“莉莉丝,你耍我!”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没有耍你啊。”莉莉丝的声音依然那样淡定,还在镇定自若地装无辜,“我可没说那个女孩是我,我只说那有个打着红伞的女孩。”
我忽然觉得牙根有点发(绿坝,^_^)痒:“那你让我朝马路边走二十步干嘛?”
“笨笨,我的意思是,你站在那可以看到我。”她持续着自己始终如一的悠然自得,“你转过身来,抬头,看马路对面KFC二楼那扇打开的窗户,对对,乖,别动,先照个相!”
于是我有了一张数码照片。照片上的我站在西客站的北广场上,左手撑着黑伞,右手攥着手机,仰着脸,眯着眼睛,蹙着眉头,透过濛濛细雨望着不知名的地方。可惜拍照时距离太远,没有拍到那一刻我错综复杂精彩纷呈的表情。其实当时我特别想脚下生两个弹簧,直接弹到对面的楼上去,然后面对那个烫一头金色秀发的柔美女孩,好好发泄一下心中的怒火,比如,叫她请我好好吃一顿肯德基。
当然,我这小小的算盘并没能打成。
几分钟后,我坐在了莉莉丝的对面,发起了一场举步维艰的谈判。我说:“你这次真的过分了。”
尽管可以算是老朋友,但这是我们第一次在现实中见面,我不认为她应该跟我开几个这样的小玩笑。但问题是,她并不承认自己戏弄了我。
她是典型的东方女孩,有着苗条娇媚的身材和白皙细腻的皮肤,娇小的鼻子,黑亮的眼睛,看不出一点西方血统,只有满头长发染成了金黄色,烫成卷,从两边曲曲折折地垂下来,簇拥着白璧无瑕的俏脸。脖子上挂着一条紫水晶项链,跟她的雪嫩肌肤相互映衬得层次分明。大概是雨天气温下降的缘故,她穿了一条最新款的浅绿色连衣裙,还披了一条白色的短斗篷。
她看上去比我还要小,也不过二十出头年纪,五官柔媚却没有她声音那样媚得入骨,反而有种坚毅的气质和知性的气息支撑起整个脸庞。如果把这头长发洗成黑色,我会认为她生得相当完美。
数码相机放在桌上,她十分优雅地吃完一根薯条,用含着笑意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我,点了点头说:“还算帅吧,中上等,可惜不会打扮。”
她好像完全无视了我义正言辞的谴责。我不禁皱了皱眉:“我是穷人,没钱打扮。”
“会有钱的。”她笑得很灿烂,“今天你接站迟到了,作为补偿,请我吃早餐吧。”
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一脸无辜地看着她:“我没有迟到。”
莉莉丝显得有些不高兴:“咦,迟到了不承认,大男人怎么能耍赖?”
“真的,我没有迟到。”我带着十二分的诚恳和认真,其实请客吃饭是小事,被诬迟到可是有损名节,“我不到五点钟就到了,还给你发了短信。”
“这个我知道啊,可我的车四点半就进站了。”莉莉丝也是一副极度认真的表情。
我有些头大,好像是被她的“认真”搅晕了,摸着头仔细想想,却是越想越来气。我尽量心平气和地说:“你的车几点进站,跟我迟到不迟到没有关系。”
“为什么没关系?”
她一脸诧异地看着我,让我觉得心里一阵发虚。我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跟我约好的是五点。”
“可我跟你说要你接站。你没有接到,不是迟到吗?”
我越发地气血上涌,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你的车四点半进站,却告诉我五点钟来接你,你这不是存心让我迟到吗?”
莉莉丝莞尔一笑:“那你承认自己迟到咯?”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我心里叫苦不迭,想要反驳,一时又找不到可以反驳的话,该讲的道理都讲过了,对方死不认账还强词夺理,那还能说什么呢?再转脸看看周围,人们正向我投来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我立刻觉得脸上又开始发烫。而对面的女孩却仍然一本正经,面不改色地瞧着被她冤枉的对象。
亏我活了这么多年,不知道女人是这么不讲理的动物。我突然觉得怒火攻心,“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二话不说,转身去柜台点早餐。
一顿饭而已。
我怀疑她不是让我来接站的,而是自己无聊叫我过来拿我开涮的。事实上,她身旁只放着一只没有多大容量的双肩包,完全不是我想象中大包小包拎不动可怜兮兮半夜里紧急求援的样子。
我什么也没有说,只低下头一声不吭享用自己的早餐。等我风卷残云一样吃干净了,抬头看对面的女孩,却见她什么也没动,只坐在椅子上,忽闪着大眼睛死死地瞧着我。
“你怎么不吃?”我问。
莉莉丝很可爱地抿了抿嘴唇,问道:“你没觉得自己很过分吗?”
我确实没觉得自己过分,只是觉得她很过分,也不知这位大小姐又想了什么让我感觉“理亏”的事。我摇了摇头。
“你点餐也不问我要吃什么,是不是欠缺一点男士风度?”
我不禁木然,为了挽回自己所谓的风度,只好耐着性子问:“那你想吃什么?”
她忽然又笑了:“我已经不饿啦,送我回家吧。”
我无法把正常人的逻辑加诸于这位小姐,巴不得赶紧送她离开。
我们打了一辆车。坐在车上,屁股陷进座椅的萱软之中,我有些昏昏欲睡。但我还是强打着精神,向莉莉丝讨教那个历史遗留问题:“我上次叫你算过的那个女孩的命盘,到底怎么样?你还没告诉我。”
对星盘的过度执着只会让自己化为星盘的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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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采薇章 欲望灯塔

莉莉丝背对着我,眼望着窗外大街上飞逝而过的风景,心不在焉地答道:“不是说过了吗,跟你很有缘分。”
“到底有多深?”我问。俗语说,十年才修得同船度。茫茫人海,能做一年同桌,并在数年后重新相遇,这已经算是很深的缘分。我不希望缘分仅止于此。
每一种预测模型都有它的独特优势。在我看来,占星术的优势在于它的合盘模式,它能将两个人出生星图的行星联系起来相互对比,从中判断两人缘分,以及可能存在的关系。这比八字合婚更具有可操作性。很可惜占星术毕竟是西方的神秘学,译文资料极其稀少,网络上流传的资料并不可靠。根据我学到的一点皮毛来看,合盘显示缘分深的情侣常常无法修成正果。我不知道莉莉丝是怎样进行预测的。
“比山高,比海深。”莉莉丝慵懒地说着,终于把目光从窗外的街景之间收回来,落回我脸上,“如果抓不住,有用吗?”
我怔了一下:“抓不住?什么意思?”
“呶,中国信命的人多半信佛,我从佛学的角度来讲。”莉莉丝坐直了身子,脸上的表情是难得的一本正经:“这辈子能成为人,能成为有钱人,是前世修来的福报,可是给你福报是为了让你有更好的条件去修佛,修更大的福报,而绝不是让你去消费,让你坏事做绝把福报消费干净,打回地狱。”
我对佛学所知甚少,对她所言也似懂非懂,不知道这跟缘分有什么关系。
“缘分也是一样,”她说,“千辛万苦修来的缘分让两个人相遇甚至相爱,是为了让你们修更深的缘分。缘分是用来珍惜的,不是用来浪费的。你看看现代人有几个肯珍惜缘分的?哼,再多的票子也禁不起奢侈无度的浪费,再深的缘分也受不了肆无忌惮的消磨!”
我想我大概懂了。
“我知道你关心什么。”莉莉丝眨了眨眼,对我故作诡秘地笑:“你又遇到那个女孩了对吧?而且你们之间还有点麻烦。”
“对!”我不得不佩服莉莉丝的预测功力。不管性格再怎么古怪,她的能力绝对让人惊叹。
她歪头看着我,眼睛笑成了两弯月牙,拈住自己垂在脸侧的一缕秀发,在白皙的手指上缠绕把玩:“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找你来的。从你们两个的合盘结果来看,之前那段时间你们没有交集,现在才开始命运的碰撞。我今天在火车上突然想起来,就决定告诉你。”
这就是她半夜把我从梦中拎起来的原因。我积郁的火气一下子消失的一干二净,急切地问:“我该怎么办?”
“嗯,我想想啊。”
她沉吟了一下,轻轻地闭上眼睛,脸上现出一种很自然很轻松的表情,看不出有什么思考的意味。我不知道她在做什么,默默地看着她。过了大约两分钟,她徐徐睁开眼睛说:“你们之间存在欺骗。”
我放在靠垫上的手不易觉察地哆嗦了一下。欺骗,一定是指我帮沈万材骗她进入圈套。我想莉莉丝八成已经看穿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但我仍然故作疑惑地问:“谁,欺骗了谁?”
“互相欺骗吧,不过不用在意,都不是恶意的。”
这个结论让我大惑不解。如果是互相欺骗,我想我还会心安理得几分,只是我想不起温雅会如何欺骗我。她骗我说遗忘了命理技能吗?实在不像,也完全没有这个必要。骗我有什么实际意义?
“你别想太多。”莉莉丝打断了我的思考,“你一定也看过了,你们的组合中点盘上有许多恋人标记,完美的日月合相(作者注:xiang,四声,相位的意思),火星与金星的紧密三分相,北交点与金星的合相,这些都是强烈的缘分标志。但是土星盘踞在上升点,意味着你们的感情多灾多难,太阳落在第十二宫,在交往中会有些相互隐瞒的秘密,最可怕的是火星与海王星的四分相,是第三者的征兆。”
我黯然点头。其实这些我是知道的,我私下里用软件做过我跟温雅的合盘,只是很多不良的预示我不乐意去相信。
情人盘中最糟糕的印记莫过于重要星体被天王星或海王星俘获,因为天王星象征着不稳定和突变,而海王星则是糜烂与困惑的代名词。现代人的爱情有一半输给了天王星,另一半输给了海王星。
我记得一位网友曾经说过,情人合盘第一眼先要寻找的就是火星与海王星的相位,火星是激(^_^,绿坝)情、性的载体,与海王星的迷惘搅在一起就是失了方向的性,它是欲望的灯塔,是背叛的旗帜。
可惜我以前从未真正在乎过,因为没想到温雅会在我生命中重新出现,也没觉得自己会是个不负责任的出轨男人。直到今天,莉莉丝的话突然将我点醒。
不过,那不是我现在需要考虑的问题,还要等时间的洪流把一切都推到我面前,我才乐意去做郑重的思考。我问:“那我现在到底需要做什么?”
莉莉丝清明的眼神中掠过一丝涟漪,缓了缓,却转身拿过自己的背包,拉开拉链,从里面取出一只黑盒子。那盒子大概有一次性饭盒的两倍那么大,表面刻着一些金色的稀奇古怪的符号,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孔雀翎文,古代的一种魔法文字。
不到七点钟,北京的大街上却已经开始堵车。莉莉丝轻轻甩了一下头发,向窗外拥挤的车流瞥了一眼,然后低头打开盒子,取出一块黑绸子,小心翼翼地将绸子展开,从中拿起一叠精美的纸牌。她的表情十分肃穆,充满我从未见过的虔诚与恭敬。
我大概猜到她手里的东西是什么了。
塔罗牌。虽然这种神秘的占卜工具声名远播,但很少有人真正碰触。我一直以为它就是扑克牌一样的东西,分成不同花色标记不同数字,来配合花样繁多的游戏规则。女孩子们所谓的扑克牌算命并非真正的命理,只是游戏,于是塔罗牌在我眼里也就成了神秘学的异端。这让我不屑去做任何尝试,去了解它们。
当莉莉丝毕恭毕敬地拿出这副塔罗牌,我本能地感到惊讶,惊讶于这样一个古灵精怪狂放不羁的女孩对这种“异端”所采取的态度。我瞥了一眼最上面那张牌的牌面,没有看到我想象中红心黑桃之类的图案,取而代之是一幅精致的彩色画面,画的什么我没有看清,只看清牌面上的两个字:愚人。
“我们来做一次非正式的预测吧。”莉莉丝把塔罗牌递给我,说道,“你洗两次牌,让它感受一下你的气息。”
她的话颇有几分怪异,好像这副牌是个有生命的物件一样。鉴于对这个神奇女孩的些许信任,我还是把牌接过来,在手上随便洗了两次,递回到她手里。
莉莉丝翻过纸牌,让纸牌背面朝上,抬起头一本正经地看着我:“你想知道怎么做,就让它来告诉你。现在,你可以报一个数字给我。”
“24。”我立刻开口说道。这是温雅名字的笔画数,我在心里计算过无数遍。
莉莉丝低下头,把纸牌轻轻推开,由上而下数到第24张,然后把它抽出来,看了一眼牌面之后递给我。
牌面上画着一个年轻人,左手持一朵白玫瑰,右手用一根竹杖挑着行囊背在肩上,昂首挺胸,以一种飘逸而悠然的姿态向前迈步,而他落脚之处,却是悬崖峭壁。太阳在天空中炽热地照耀着,一只白色的小狗抬起了前爪,在他身旁吠叫。
在牌面的下方,清晰地标着两个汉字:愚人。
我很惊讶。
我喜欢图画,喜欢这种极其形象的表达方式。也正因如此,我才深深震撼于温雅描绘给我的那幅画面,“象”这个深奥的命理字眼才抢先在我的内心深处生根发芽。其实古易学所说的“象”跟图画并不对等,但无非都是大千世界的形象刻画罢了。
当我看清手上那张牌,第一次惊喜的发现塔罗牌竟是这样生动而深刻的占卜工具,即便它没有多少准头,依然可算一项了不起的发明。
我拿到的这张牌,画面寓意看起来十分简单。一个傻瓜站在高处,宽大的袍袖随风摆动,他只看到高远的天空而对脚下的危险毫无知觉,马上就要一脚踏空失足坠落。这跟它的名字“愚人”是相对应的。但我不清楚它到底在提示我什么。
“你抽到了正位的愚人。”大概是猜到了我的想法,莉莉丝轻轻地说道:“愚人并不是真的傻瓜。智者在普通人眼里常常就是傻瓜的样子。”
这句话点醒了我,的确给了我一些新的提示,但我仍然没弄明白牌的意思。女孩沉默着收回了牌,把它放回到那叠牌中间,稍作整理便又放进了盒子,然后十分郑重地告诉我:“你得做一次冒险。”
对星盘的过度执着只会让自己化为星盘的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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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愚人


顿了一顿,她看着我迷惑不解的眼睛,解释道:“愚人呢,最喜欢抓住眼前的机会摆脱桎梏,活得充实自在。当你将要做一件别人看来很难理解的事,就很容易抽到这张牌。它意味着,无论成败,你都会积极行动。”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塔罗牌并没告诉我具体该怎么做,但隐晦地点明了我面临的处境,并给出了建议。我不敢奢求太多的预测结果,因为自己隐瞒了很多事实没有对莉莉丝讲。也许我应该感激她在默许我保有隐私的情况下帮我解牌。过去在网上算命,我看到了太多“大师”,总喜欢扒光求测者伪饰的外衣。
我的心稍显安定,安定地想做个愚人,安定地想去谋取属于愚人的幸福,哪怕真的会坠入悬崖粉身碎骨。
莉莉丝的家在师范大学,与我的学校只隔着一条马路,她自称母亲在那里教书。当汽车穿过那条我无比熟悉的学院南路,停在师大门前,我问打开车门准备下车的女孩:“你的真名叫什么?总不能一直叫你莉莉丝吧?”
她十分潇洒地甩了一下头,笑道:“叫我莉莉丝也没什么不好啊,叫烦了就可以叫我暗月,或者,黑月,如果你乐意叫我疯子或者精神病,我也不介意。”
“那好吧,再见,疯子!”
其实名字不过是个符号。她不介意我随便叫,我也不介意知不知道她最常使用的符号是什么。我们道了别,没有半分留恋与依依不舍。见她穿过学校大门,像只快乐的小鸟扑向了那堆象征高等文化教育的错落有致的楼群,我又一头扎进出租车里。
我要去见温雅。
汽车在拥挤的车道上勇往直前,我的心也慢慢随它一起,将高楼大厦、车辆人流抛诸脑后。多日来缠绕心底的阴霾就此被驱散,我仿佛看到了清清朗朗的蓝天,就像塔罗牌里愚人眼中的那片蓝天。
其实后来我才知道,愚人是塔罗牌的零号牌,好比是人生的第一站,是个没有被世俗染色的天真孩子。他的眼里只有现在,没有未来,他的眼里只有勇气,没有顾虑,只见天空,不见悬崖。我本来不像他,我喜欢思前想后,谋划清楚,但那时那刻,他的确闯进了我的心里。
天大地大,人心最大。人心里装下了什么,这天地就只剩下什么。正如你看不见风暴,这世界就是一片晴朗,你看不见罪恶,这世界就是歌舞升平,你看不见玄奇奥妙,这世界就平淡无奇。
我们只看世界给我们看的东西,每个人都如此,从这个角度讲每个人也都是愚人,只是我们戴着愚人的面具蒙蔽自己,却缺乏愚人的勇气。
我拎着水果爬上楼梯,走到病房前连门都没有敲,直接推开一条门缝向里面看了一眼。温雅的父亲正在睡觉,温雅则坐在病床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父亲。一日不见,她容色憔悴,像一朵风霜后即将凋零的百合花。听到房门有轻微响动,她转脸向这边望过来,同时站起身,似乎期待着什么,又畏惧着什么。
我推门而入。
四目交接,她的眼睛像突然被点亮,但转瞬熄灭,神色变得有些局促不安。之后我们默默对望,眼神中传递着似有若无的交流,数秒钟之后,我走过去把水果放下,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腕。她眼神中的慌乱伴随着些微的挣扎涌现又褪去,脸上现出惊疑与恳求的表情。我全然无视,也无视我自己剧烈的心跳,拉着她的手走向门外,轻轻地道:“我们出去说。”
我曾在脑海中演习过无数次,想象我们一旦相遇我该如何向她表白,如何拉她的手,如何给她一个惊心动魄的拥抱,抑或像学校里那些终日无事可做的痴男们一样,设计一场浪漫得出人意料的作秀。
但是所有设计都没有用,因为我们所有的人生都在被一个莫名的存在所设计,我们设计不到在人海茫茫中如何相遇,设计不到任何一个或圆满或遗憾的结局。一个猝不及防的相遇足以打乱所有你为自己预设的人生,爱上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演一段意料之外的剧情,在无法预料的时刻接受一个意料之外的谢幕。
就像我和温雅。
也许这段奇异的重遇能在多年后成为一段精彩的回忆,但在错愕与悔悟中纠缠的心脏最初却不堪重负。我就像是一棵柔韧的野草,想从细小的岩石缝隙中曲折钻出,从未改变向上的愿望,却压抑着灵魂扭曲着身体。因为我缺乏足够的力量。
或许是对露露的愧疚已经去除,或许是莉莉丝的愚人给了我勇气,也或许是我开始自信可以解决所有难题,或许是不忍再让温雅一个人承担所有,现在我决定直面自己。
我拉着她的手走出病房,拉着她跑过长长的楼道,拉着她跑下楼梯。我们一直跑到住院楼一侧有些偏僻的甬道上方才停下。我转过身问她:“叔叔的病情怎么样?”
她轻轻抽回了手,转脸避开了我的目光,声音在打颤:“没什么,已经有好转了,这两天吃东西也多了,大夫说......”
“你在撒谎。”我打断了她的话,立刻,我看到她侧对我的脸上滚下一颗晶莹的泪珠。
她没有伸手去擦,只是顽固地想要把话继续下去,声音里强忍着哭泣的欲望:“......大夫说,大夫说,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她终于说不下去,大滴大滴的眼泪一颗接一颗顺脸颊簌簌滚落。
“你这样子像什么?你能瞒得了谁?”我的心在痛,但不知为何我嘴里吐出的词语却越发强硬。走近一步,我伸手抓住她两个纤弱的肩膀把她拥进怀里,一个简单的动作几乎耗光了我所有的力气。
她没有挣扎,也没有放声痛哭,只是趴在我肩头不停地抽泣,身子在我怀里不住地打颤。颤抖得越来越厉害,抽泣得也越来越厉害,最后她不得不用两只手死死抓住我的背心。
肩膀上冰凉一片。我放低了声音说:“你哭出声来。”
她不哭,继续抽泣着,倔强地抽泣。
我觉得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堵得难受,随着她每一次抽泣每一次颤抖一次次一点点堆积,不是怒,不是悲,不是痛,不是苦,却让我难受憋闷无处发泄,只能把她搂得更紧。我说:“你应该告诉我,不打电话,发个短信也好。”
我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说的,她不敢说,也不可以说,只怕说出来更痛苦。只是她不知道,这些我早已知道得一清二楚。
“过两天我再给你些钱。”我轻轻地问:“你需要多少?十万?二十万?三十万?”
投资的事情我一定要想办法搞定,想办法拿到足够的钱。沈万材把温雅买走,我再把她买回来,仍然用他的钱,趁着一切尚未成为定局。
她在我肩上轻轻摇头:“不,不用了,我还有钱。”
她的确有钱,只是那钱万万花不得。但我没办法这样说,只能寄希望于拿到那笔钱之后。只是有些话我必须现在就说,告诉她我喜欢她,告诉她我能跟她站在一起,可以让她在我怀里放声哭泣。
可是,就在我准备开口的时候,她的手机忽然响了。
她猛地从我怀里挣开,擦了一把眼泪,转身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号码,却任由它一直响一直响,不接听也不拒绝。
我猜到是谁的电话,脸上故意笑出一脸阳光,说:“我还有点事,先走了。改天再来看叔叔!”
她转过脸看了我一眼,凝脂般的肌肤上布满横七竖八的泪痕,勉强笑笑:“是北京一位亲戚,来看望爸爸。”说完她手指轻轻一按,拒绝了来电。
“那我还是回避一下,改天再来!别忘了有事联系我!”
为了不让她有更多的尴尬,我只能掩埋起心中的痛苦,转身匆匆逃离。
有时我真希望自己是个有钱人的儿子,可以让钞票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可以用钞票呼风唤雨,不用费尽心机把所有理想通通架设在金钱之上。可惜有钱人的儿子也未必有多么崇高的理想。
大概,有钱人的理想就是花钱,没钱人的理想就是挣钱,一样地不择手段。
我难免又在公交车上胡思乱想一番。最后回到宿舍,一屁股坐在床上,我开始整理自己对沈万材夫妻八字的预测结果。两个小时后习惯性地打开QQ,启动了我的另一张面孔。意料之外的,一条消息立刻飞了过来,随手点开,竟是温雅的留言:
“先生,那个人承诺父亲生病期间不胁迫我,但要我签一份协议,声称是为了保证他的利益。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没人可以给我拿主意,您见多识广,帮帮我!”
我心里不禁一惊,知道沈万材逼温雅签的是卖身协议。本来这种协议不受法律保护,但只怕将来出了事会落在亲朋好友手上,对女方的名誉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害。
看了看留言时间,是在一个小时以前。我立刻回复道:“不要签,推迟两天!”之后我咬了咬牙,拿起了手机。
对星盘的过度执着只会让自己化为星盘的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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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小熊熊熊熊 于 2011-8-7 23:33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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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钓鱼


我跟沈太太约好在一家咖啡厅见面,今晚七点。
七点,华灯初上,暧昧的气息在城市的夜色中蒸腾弥漫,不知多少男女在幽暗的角落中各自烙印着欢乐与悲伤。我把情绪沉淀得像杯子里的咖啡,苦涩浓稠却安静醇香,但是当盛装的艳丽女子出现在我面前,我的杯子一晃,咖啡洒了一地。
我知道有许多诱惑缤纷多彩,失足者并不都是笨蛋蠢货。大概没有谁能把脚下的界线划得清清楚楚,否则无非是诱惑不够。有时推门望月,一步跨入人间,这世界便突然变得生动。
譬如我的现在。
沈太太的确很美,她跟温雅可算是两个极致。一个可以让天使堕落成魔鬼,一个可以让魔鬼升华成天使。我承认自己曾在天使与魔鬼之间动摇了一下,直到我低下头用两只手死死地捧住杯子,让杯子里的咖啡恢复了平静。
我相信那一刻的心跳不会逃过她的眼睛,这比甜言蜜语的夸奖来得重要。因此我决定不再施与她赞美的毒药,不过度不矫情这是一个学生男孩应该保持的姿态。
“莹姐,你来啦!”我略显羞赧的笑了笑,放下手中的圆珠笔。在等待期间我一直拿这支笔在一个笔记本上写写画画,本子上画满了各式各样的星座符号。
本子很大,很显眼地摊开在桌上。我放下笔然后将本子合上,放在一边。如我所料,这果然引起了她的兴趣。她坐下来放下包,好奇地问:“在写什么,这么用功?”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一点课余爱好,星座。”
我没有提占星,占星属于更专业领域的名词,普通人未必能够理解,而星座人人都知道。至于我选择西方星象学而不选择东方命理做切入点,是因为昨天的电话中我发现,她对星座有一些了解。
不出我的意料,她很惊讶也很高兴:“你很懂星座?能不能让我看看?”
“不是特别懂,了解一些。”我适度谦虚了一下,把本子递给她,“你随便看。”
其实她是看不懂的。这些自命时尚的女人们,或许连黄道十二星座有什么都说不上来,更不会认识那些专业星座符号和行星标记,看不懂便很容易觉得索然无味。为了继续调动她的兴趣,也为了显示我的博学,我开始由浅入深,一点点给她讲解。
最通俗的知识点莫过于太阳星座的概念。我告诉她,我们平时所说的星座其实是我们出生时太阳落入的位置,叫做太阳星座,它很重要但绝不能涵盖一切,跟它一样对人有重要影响的至少还有两个,上升星座和月亮星座。
这些是星象学最普及的概念,对星象略有涉猎的人都一清二楚,但对于一个对此颇感兴趣却一无所知的女人而言,这恰恰是最有趣也最有用的知识。往往在接触到这些东西之后,女人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问:那我的上升星座和月亮星座是什么?
沈太太也不例外,她的猎奇心理甚至比我料想的更重。最初的短暂好奇或许只是进入正式交谈的前奏,但在我有意的牵引下,这个前奏便拖成了彗星的尾巴。
我说,如果想知道自己的上升星座和月亮星座,那就要有详细的出生资料。我很担心自己精心推算得到的出生资料是错误的,为了保证准确必须先进行核对。不过很快,她就把详细的出生时间和出生地报给了我,她的确生于北京,这证明我的推算准确无误。我在心里暗自庆幸。
接下来,我就把她的本命星盘画给她看,这张盘我用心记忆了无数遍,熟悉到这辈子都很难忘记。
先是黄道十二宫,其次是十二星座,再次是太阳月亮各大行星落点,上升下降,南交北交,婚神谷神,福点黑月,大三角小三角,冲刑合拱,相位交织。圆珠笔运转如飞,我用娴熟的计算和作图技法继续证明着自己的专业性,让我在她眼里变得不再只是一个有点帅气的生涩男孩。
当我最后完成整个星盘,她的眼睛里已经溢出几分崇敬的光彩。
我知道,鱼已经慢慢上钩了。
“莹姐,这里是你的太阳星座,天平,月亮恰好也落在这个星座。”我用圆珠笔在星盘上指点着,“这边就是你的上升星座,天蝎。”
“天蝎?我的上升星座是天蝎吗?”她有些轻微的吃惊,显然对这个星座没什么好感,“都说天蝎座不好啊。”
“没什么不好的,”我最怕接下来没有东西能调动她的情绪,这个天蝎座显然帮了我的大忙,“天蝎座是第八宫的守护星座,主宰性与死亡,就是带一点黑暗性质,但是上升点落在天蝎的人会长得性感迷人。莹姐你看,你的金星也落在这里紧(^_^,绿坝)合上升点,这可是大美女的标志。”
我借机夸奖了一下她的美貌,这种侧面的暗示远比正面更有价值。我的称赞代表了造物主。她很受用地向我回以微笑。
接下来话题落在了月亮星座。月亮表达的是人内心深处的一面,月亮落在天平座的人往往会有一个不幸的家庭,因为天平座象征着平衡,家庭不幸的孩子从小就需要自己去寻找内心的平衡,反过来也一样。
她从小父母离异,我从八字和紫微斗数印证过这个结论,因此我大胆出击,以此作为显示自己预测功力的第一个切入点。我告诉她:“这个天平月座说明你的家庭出了问题,父母婚姻不幸。从整个星图来看,你父母很可能会离婚。莹姐,你是不是跟随妈妈长大的?”
说完我抬头看了她一眼,果然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我期待的惊奇,伴随着不可置信与疑惑。她放下手里的咖啡杯,惊讶地问:“这真的是从盘里看出来的?”
“对,人生所有信息其实都在星盘里写着,就看能不能把它们读出来。”我自信满满地解释道,然后又问:“莹姐,我刚才读的那一条对吗?”
“很对!我三岁的时候爸妈离婚了,我被判给了妈妈。”对往事的回忆让她脸上浮现一缕悲伤,但很快便消失不见,她又问道:“还有吗?还能读出什么?”
“我再看看。”我装模作样扯过星盘仔细观看,用手指在上面比比划划,心里却想着事先用八字算好的那些条条款款。而她则捧着杯子很认真地看着我,期待我能读出什么有趣的结论。
半分钟后,我再度开口:“你22岁结婚,并在当年流产一次。”
如果懂占星术的在这里,多半会认为我在胡扯。星盘上看流年不像八字和紫微斗数这样简单,而是需要重新作图,太阳反照图,或者次限三限图等等。要想从本命星盘直接命中流年大事,估计得需要电脑一样的计算能力。
反正对方对此一窍不通,我不需要在技术细节上过分纠缠,只要在结论上能够过关。
“对,这个也说对了!”对这个略涉隐私的结论她并不避讳,反而用颇为赞赏的眼光看着我,“星座不是只跟人的性格有点关系吗?还能看出命运?”她话锋突转,开玩笑似地质疑道:“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偷偷追查了姐姐的过去?”
这句话适当地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却也表明她仍对命理持怀疑态度。
我连忙摆手:“莹姐你真会开玩笑,我这都是从盘里读出来的。就算我出钱请人去查,有些东西也查不到。”
“比如说呢?”她歪着头,眼睛含着笑意看着我。
“比如......还是不说了。”我话到嘴边故意打住不说,抱歉地笑笑,低下头去喝杯子里的咖啡。
有些事情的确不好说出口,为了让一个不信命理的人彻底相信,却又非说不可。欲语还休只能激起她更大的好奇心,想弄清我到底都知道些什么。她微笑着催促道:“你说吧,我不介意。”
抬起头,四目交接,我默默地点了点头:“比如,姐姐十六岁那年发生的事......”
我放低了声音,含蓄地说了一半便不再继续,偷眼察看她的脸色。
再有把握的预言都有错误的可能,过分涉及私密的话题却容不得半分错误。倘若一口说错便带了几分污蔑性质,以至让对方反感甚至愤怒。我不能冒这个险,因此只点出时间进行试探,表面上看来,我也是在照顾她的情绪。倘若这件事情真的发生过,她就会立刻心领神会,我不用多说半个字;倘若没有发生过,我话没出口再收回也来得及;倘若的确有事发生却与我计算的结果有出入,这就算歪打正着。
我发现她的眼神立刻变得有了几分古怪。
咖啡厅里很安静。音乐轻柔如细雨吻着黑夜,光线昏暗如淡月笼着云霞。我的视线略微偏转,越过她披着黑色纱衣的香肩,落在刚刚走进门来的那位中年男子身上。然后我迅速掩饰起内心的兴奋,低下头专注于那只白瓷咖啡杯,等待对面女子的回应。
又一条鱼儿上钩了。
与沈太太约会不是目的,要想搞定那一笔投资,我必须找到跟沈万材面对面的机会。直接影响沈万材的意志,远比寄希望于沈太太的枕头风来得稳妥,虽然肯定会面临更大的挑战。
在定好今晚的约会之后,我以浮云先生的名义问温雅,是否有那位沈总的网络联系方式。她稍后给了我沈的私人QQ号。我申请了一个新的QQ号向沈发送好友申请,申请理由中写明今晚他太太会与人私会,并给出时间和地点。
我没指望自己的申请会通过,只希望他能收到这则消息。为了确定他能在当天上网,我给温雅出主意让他稳住沈万材,找他上网交流。我一再强调这对她今后的人生至关重要,至于为什么,则没再透露一个字。
我不能真正把她牵扯进来。告密不适合这种善良柔弱的小女子,我也不想让她知道有关此事的一点一滴。我相信她会照我的话去做,尽管这种信任连我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确保沈万材能得到消息,至少有多半几率他会闯到现场,剩下的一小半,要么是出于对告密者的不信任,要么是有紧急事务脱不开身,还有一种极小的可能是他默许妻子在外乱搞。三种可能性都不大。绝大多数男人都允许自己处处留情却将妻子红杏出墙视为头等大忌,何况是这样一位如花似玉的美人。
这是我一手设计的挑战,一旦失败,我连依靠沈太太的最后机会都会失去,再无退路。
姜太公稳坐钓鱼台,也不过是背水一赌,以数十载光阴赌自己的政治生命,望茫茫渭水,送似水流年,其心急如焚之处,可煮沸大江长河。我如今也一样,沈万材若不出现,我心底还有几分安稳,当看到他带着兴师问罪的神色闯进咖啡厅,我的心一下子吊了起来,兴奋掺杂着紧张,生起了煎熬的火焰。
鱼儿上钩了,最后的退路也就真的失去了。
沈太太背对着门的方向,看不到他。我猜测,她现在正在为我含糊点出的“那件事”而心慌意乱,也无心去注意别的。当我用眼角余光注意到沈万材三步两步走到附近,便微微抬起头向他瞥了一眼,脸上做出惊异的神色,迅速从座位上站起。
沈太太看到了我的惊讶,也转过头顺着我的视线望去,立时愣住。而当我站起的时候,沈万材也无可回避地认出了我,那时他距我们的座位不过两步。他也愣了一下。而后夫妇俩四目相对,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惊慌,但无比迅速地遮掩过去。
我手中握有他的秘密。
当发现沈太太跟我在一起,他在心底完成了一次由捉奸者到被捉奸者的角色转换。这种快速转换难免让他露出一点不自然的神色。
而沈太太发现他出现在这,也会浮现一瞬间的慌乱,只是我看不到她的眼神。
我立刻笑着叫了一声:“沈总!这么巧,在这遇到!”
我可以把惊讶表现给沈太太看,以免她会怀疑沈的出现与我有关,但不能表现给沈万材。我要让他意识到我并没出卖他,甚至根本不清楚对面这位女士跟他的关系。
同一时间,沈太太也离开座位,问:“你怎么来了?不是加班吗?”
“哦,我陪一位客户,刚把他送走。你们,”沈万材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沈太太,“在这干什么?”
没等沈太太回答,我立刻答道:“哦,我在给这位太太做命理咨询,通俗一点说,就是算命。沈总,好像你们两位认识?”
“呵呵,他就是我老公。”沈太太转过头看了我一眼,神色间有赞赏有欣慰。在她看来,把私会说成算命就是我的小小急智,给了她很结实的台阶。
我们的确在算命,桌上的星图和笔记本就是证据。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在网络上我还有一个命理大师的身份,且曾以此身份关照过沈万材的私人事务。
我惊讶地说:“这真是太巧了!原来你们是两口子!沈总前几天还关照过我的生意。既然碰到一块儿了,那就一起聊聊!”
对这场“巧遇”的处理,是整场戏码的关键。我特别担心沈太太会因心慌畏惧而离开,那样沈万材也会跟着离去,而且此后再无任何机会,人财两空,彻底失败。因此我努力帮沈太太打圆场,希望能打消她的疑虑。
我想我做得不错。聪明人也不会选择立即离开,那样无疑在暴露自己的心虚,何况我们聊到的话题对她也颇有吸引力。可就在我以为十拿九稳的时候,沈万材却对沈太太说:“还是算了,家里有客人要来,早点回去吧。算命的事,改天。”
沈太太略一犹豫,看了看我,便说:“那就改天吧,有时间我再约你,今天就抱歉了,白让你跑一趟。”
我的心立刻又悬到了嗓子眼。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漏算了一点。面对知晓私人秘密的我,两个人多少都有几分心虚,生怕坐在一起会有哪句话说漏了什么,尤其是沈万材。他会要求带沈太太离开,我早有预料,但沈太太会这样爽快地答应,却是我始料未及。毕竟,我已经向她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我想问题出在我隐晦点出的“那件事”上。“那件事”,绝不可以让自己的老公知道。
我的心念在刹那间转了好几圈,那剧烈的心跳差点让我全身都跟着跳动起来。我知道这一次离去就绝不会再有“改天”,温雅再也救不出来,露露父亲那边也会失信,沈太太不会再跟我联系,所有机会都随风而去,所有努力都成了竹篮打水。可就在他们转身准备离开的一瞬间,我冲口说道:“太太,您刚才不是在问孩子的事吗?”
沈太太一愣,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我赶紧继续说道:“要孩子是夫妻两个人的事,正好您老公也在这,可以合参两个人的命盘,看看什么时候合适要孩子。”
既然沈太太害怕我提“那件事”,我就暗示给她不会再提。是的,我们刚才在说孩子,您找我也是为了问孩子的事。既然这么赶巧您先生也来了,那就继续谈下去吧。
我看过她的八字,知道她生孩子很困难。一对结婚十年的夫妇各自在外乱搞,八成是没有孩子,女方也多半会急切地想要一个孩子。我急中生智,抛出这最后的一个鱼饵。
很快,我在她的眼神中看到了转机。
看得出,我赢得了她的信任。这种信任不只意味着我可以守护秘密,也意味着可以解开她的心结。之前我的预测技术让她对我有了足够的期许。从她的眼神中我看到了这种信任这种期许,与之相伴的,还有留下来的希望。
“玄学很讲究机缘,”我趁热打铁,更进一步说道:“夫妻俩不期而遇,这就是一种机缘,说明今天是解决问题的好日子!”
说完我笑了笑,沈太太也转过身对我微微一笑,一把拉住了自己的老公:“先生说的对,今天机缘巧合,不如就先算算,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我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落下。知道第一个难关已经渡过。
沈太太要留下来,沈万材不好再硬拉着她离开,基于我手中握有的秘密,独自离开显然也不明智,何况我也将他一起挽留下来。
我们三个人一起落座,又重新叫了咖啡。沈万材略带怀疑地看了我一眼,伸手拿起桌上那张绘有星盘的纸,问我:“这是什么?”
“哦,这是先生给我画的星盘。”沈太太答道。
在丈夫面前,她已经改口称我为先生,以证明我们根本就是商业关系。
沈万材一愣:“星盘?你不是研究八字的吗?”
我立即笑笑:“八字也研究,紫微也研究,西方的占星术也略有涉猎。这是天意社区的规定,凡是版主都必须掌握三门术数以上。我这也是没办法。”借着回复他问题的机会,我点明了自己的网络身份,省得沈太太不知道而说错了话。
沈太太显然明白我的意思,与我对望一眼。
沈万材又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姜先生年纪轻轻,想不到倒是学贯中西。我接触过一些命理师傅,算得有些对有些不对的。不过我一直有个疑问啊,同一个时辰出生的人千千万万,八字一样的人会有很多,命都是一样的吗?”
他并不真正信命,上次找我也只是想利用我去行骗,这说明他仍把此类简单归于骗术。看得出,他确实对命理有一点粗浅的接触,至少对这类迷信事物进行过一些思考。这些思考并不比普罗大众的思考高明,简单套用一下数学家口中的抽屉原则,就认为自己看破了传承千年的神秘文化。
这个问题有很多答案,就看怎样看待有关命运的观念。我想了想说:“是一样的。”

“一样的?”大概没料到我会这样回答,沈万材望向我的目光带着三分诧异七分讥笑。沈太太听了我们的问答显然也有几分疑惑,但她很期待地看着我。
“对,八字相同,可以认为命运一样。”
我又强调了一遍自己的答案。这个问题极为重要,倘若回答得令人不满意,我不但说服不了沈万材,也会失去沈太太的信任,那之后的一切都变得苍白无力。数学理论是举世公认的,抽屉原则是推不翻的,我不能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只能先肯定沈的分析是正确的。
接下来我说:“我曾经见一个师傅看八字只用一个字下结论。来人问会不会有钱,就告诉他‘贫’或者‘富’;来人问会不会长寿,就告诉他‘寿’或者‘夭’。沈总,这一个字,您说是不是命?”
这的确是命。沈万材不知道我接下去会说什么,但不得不点头:“是命。”
“嗯,一个贫字一个富字,把人命分成了两类,这样很多人的命就是一样的,但我们不能说他测的不对,最多只能说测的不精。”我很高兴,依靠一个简单的假设先站稳脚跟,把命理预测的对错问题转化为精度问题。
一笑之后,我继续说道:“其实八字也好,星象学也好,都是数据模型,就像一把尺子,衡量命运的尺子。凡是尺子都有最小刻度,精度有限。八字这把尺子也有精度限制,这种限制导致的结果就是某些人的命运不好区分。”
实际应用当中,任何测量仪器都有精度底限。人们对这些仪器、工具的精度问题视而不见,却独独介怀命理的预测误差,并不断以不能给每一个人分配一个独特的命理方程式作为攻讦的借口,多么愚蠢和狭隘!
沈氏夫妇的修养很好,一点就透,无须我多做解释。我跟沈太太交换了一下眼神,看得出,她对我给出的答案很满意,只有沈万材依然不苟言笑,又针锋相对地问:“精度不够,不还是测不准吗?”
我又笑了笑,让自己表现得始终都很从容,声音不高不低,语速不紧不慢:“那要看您想测什么,如果想测您明天去哪家酒店吃饭,饭席间上的什么菜,喝的什么酒,这我肯定是测不准的。”
命运与未来预测相关,但不等同于未来预测。命运命运,一曰命,是对一个人富贵事业六亲健康等的总体评价,二曰运,是对一个人生活事业各方面运气起伏的走势预测,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并不属于命运范畴。从这个意义上讲,八字的预测精度已经够用。
我不想塑造一个大道理滔滔不绝的大嘴形象,那样容易惹沈万材反感,因此点到为止,只等他来继续追问。果不其然,这张咖啡桌很快就变成了两个男人的战场,沈太太则端着杯子含着笑意,隔岸观火。
“那你具体能测准什么?”沈万材问。
我期待的就是这个问题,因此浅浅一笑:“这个我也不好说,得拿八字说话。”
“八字?如果不知道具体出生时间呢?”
“没关系,您把生日和出生地报给我就可以。”
“出生地也要?”
我点了点头:“对,一命二运三风水,出生地不同,风水影响不同,人命也会有一些差异。”
这一次我完全在扯谎,其实我只想验证一下他的星盘是否正确,这跟风水没什么关系。风水对人命的确有影响,但绝非一个出生地所能涵盖。我这样说,只是让自己的理论听起来更严密更专业。
沈太太很适时地插嘴说道:“你就报一下吧,让先生算算。”
女人容易被命理说服,男人则往往顽固不化,他们多数会抱着去推翻歪理邪说的态度来当“迷信”的试金石,沈万材也是一样。但是无论如何,从理论考核晋级到实践检验,我已经取得了不小的成功。
我在心里为自己加油。可当拿到沈万材的生日和出生地之后,我却一下子傻了眼。
出生地我猜对了,确实是北京没错,但他的生日与之前温雅报给我的竟完全不同!
我刚平复没多久的心又开始剧烈翻覆。这意味着我的八字推断完全错误,之前的辛苦准备只是无用功。我水平有限,重新算起把握不大,而这一次我又绝对不能出错。
又是一个我害怕遭遇的局面。
我抬起头,无意中碰触到沈太太的眼神,发现她神色中比刚才多了点儿什么。又看了看沈万材,他的眼神埋藏得很深,刚才那几分讥笑和不屑的神色居然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沉凝稳重。那一刻我的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慌乱的心马上又恢复了镇定。
我明白了。
不同的两个生日,一个是温雅报的,一个是沈万材亲自报的,一般人都会认为后者才是真的,毕竟温雅的身份在那里摆着,她未必能得到沈的真实信息。可是冷静下来一想,其实以沈万材检验命理而不屑求测的态度,他报假生日的可能性也不小。沈太太的眼神分明已经告诉我,沈做了假。
想到这一节我立刻平复了情绪,并暗自高兴。真正计算下去我也可能发现问题,但远不如这样来的稳妥。
对面的夫妻俩都不再说话,似乎很怕打扰我的思路。我低下头,假装用手指掐算了一会儿,也不过几秒钟功夫,就霍然抬起头来。微皱了一下眉头之后,我略显迟疑地问沈万材:“沈总,您确定没报错生日?”
我没有肯定地点明他报了假生日,一方面表示我对此并非十拿九稳,另一方面意在给他台阶下。哪知他虽略显错愕,却顽固地摇了摇头:“没有。”
他不相信我能将假生日一眼看破,于是,我便只好无奈地披着羊皮把戏唱下去,皱紧了眉头说:“那就奇怪了,这一天出生的人很难把事业做大,恐怕小富都困难,婚姻方面也存在很大问题,至少,娶不到一个年轻漂亮的妻子。”
说完这番话,我觉得自己脸皮的厚度真是惊人,为了讨好沈太太,不肯错过每一次夸奖的机会。好在我的每一次夸奖都不过火。
我原以为沈万材这时会被逼现出原形,告诉我生日报错了。他要的只是对我八字水平的一点小检验,既然假生日已被我识破,重新报生日是理所当然的事,这没什么大不了。哪知他竟然羞于做出让步,不但不承认错报生日,反而厚着脸皮笑道:“看来八字不光有预测精度问题,准确度也成问题啊,我的就不用看了,你还是继续给我太太看几眼吧。”
说完他端起杯子来喝了一口咖啡,然后身子向后一仰,靠在椅子背上。我想,似乎他一直就没有看命的意思,哪怕他已经开始对命理产生了几分兴趣。这完全与我的初衷背道而驰。
我心里又产生了一股不祥的预感。沈万材就像一块顽石,一头狐狸,想通过这场谈话说服这个半辈子不信命的家伙去笃信命理,并不比说服一头老虎改吃素更简单。屡屡受挫,我甚至有了几分退意。可是现在再想退想放弃,已经太晚了。
心中念头急转,继续想着对策,我的汗水不自觉地渗出额角。
这是一场艰巨的攻坚战,开始了就不能放弃。其实我当初做出选择的时候就已经想到,沈万材绝不可能轻易拿下,但是我没想到,自己会离胜利这么遥远。
他已完全做出一副旁观者的样子。我现在又该怎么办?
“你今天是怎么了?”就在场面陷入僵局的时候,沈太太突然问沈万材,“不是说上次还请姜先生算过吗?”
我不禁一愣,同时沈万材也一愣,但他很快就答道:“哦,上次是帮朋友忙,就是老张,不知道家里出了什么事,非要找个先生掐算掐算。我就帮他跟姜先生联系了一下。”
说着话,他有意无意地看了我一眼。我立刻附和道:“对,是这样。”温雅的事情露出破绽对我没任何好处,除了帮他遮掩,我别无选择,尽管我真的很希望他在沈太太的诘问下松动意志。
“他不想看,那就还给我看吧。”沈太太瞥了他一眼之后,微笑着转向我,“我们之前说到哪了?对,孩子的事情!”
她说着,又往咖啡桌前凑了凑,把那张绘有星盘的纸在桌上推给我,那纸在桌面上发出微不可闻的摩擦声:“帮我看看,什么时候能要个孩子?”
我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原点,只不过多了一个旁观者。沈太太的请求无法拒绝,预测有关孩子的事是我留下她时的承诺。但是我这时又很担心,担心预测完这个问题之后他们会立即双双离去。
我不是回到了原点,而是即将回到原点,原点也意味着终点。
但我无可回避。
预想的节奏被彻底打乱,除了边稳住对方边继续寻找机会,已没有别的办法。稳定了一下情绪之后,我拿起了那张纸。
对星盘的过度执着只会让自己化为星盘的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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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圆


检视手中的星盘,黄道十二宫首尾相接,由白羊座到双鱼座、从命宫到玄秘宫轮回转动,组成一个完整的圆,像一张由十二个花瓣拼成的花盘,又像一张太极图。
太极图。圆。两个概念次第在脑中出现,我断路的大脑瞬息间又连通了一线,由于兴奋,手不禁轻轻一抖。
“这看八字啊,就像解方程一样,有的时候遇到复杂的方程就很难解开。”我带着歉意向沈万材一笑。这看起来很像算错命的托词,我努力树立一个很要面子的形象,这形象对命理存在着近乎执拗的高度信仰。我说:“解方程有很多种方法,正面解不开可以从侧面解。八字也一样,正面解不开也可以从侧面解。您看我,上学上了十多年,解方程解习惯了,碰到难题就钻牛角尖。您这八字就是个难题,我想再从侧面试试,您看怎么样?”
这番话大概引起了他的兴趣。他坐直了身子,问:“怎么个侧面法?”
我看了看沈太太,又看了看他,笑着解释道:“俗话说,‘男人的一半是女人’,一对夫妻就是一个圆,这个观念,其实是从《易经》引申出来的。太极图里边,一个阴鱼一个阳鱼一起组成完整的圆。看到阳鱼,就能拼出阴鱼的形状,看到阴鱼,也能拼出阳鱼的形状。”
俗语跟易经到底有没有关系,我不知道,但这几句话说出来连我自己都信了三分,而且接下来思如泉涌,再也刹不住闸。
沈太太立刻心领神会,问道:“就是从我的命里能看到他的命?”
“对!画出阴鱼,就能补出阳鱼。解开太太的命,就可以解开沈总的命。”我晃了晃手中的星盘,指给他们两个人看:“这张星图,也是一个圆,它代表一个完整的人生。这里是代表男人的太阳,这里是代表女人的月亮,这里是男人的火星,这里是女人的金星。”
如果说阴阳鱼的说法还有几分道理,现在则完全是天马行空的蛊惑。我抬起头满脸堆笑,说:“不是有句话说,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嘛,其实出处就在这。男性标志是个箭头,女性标志是面镜子,正好就分别是火星和金星的符号。沈总,您再看这,一宫是太太的命宫,相对的七宫是太太的老公的宫位,就相当于您的命宫。我们把这个圆转一百八十度角,从七宫开始看,这张星盘就可以认为是您的。”
转动星盘转换宫位,这种预测方式在古今中外都存在。中国人称之为“太极转换”,相当于改变参照物或参照系。就理论而言,一张命盘就像一面镜子,可以照出全家人的脸,可惜,镜子是蒙了尘的,脸是模糊的。
刨去理论与实践之间十亿光年的距离,我只要蛊惑人心的那一部分,所有或真或假的佐证都指向一个目标,要沈万材相信我可以由沈太太八字解开他的命,允许我动手一试。
沈万材的身体已略微前倾,但仍未开口。我手里拿着那张星盘,谦逊的笑容定格在脸上,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心如擂鼓,鼓槌一下重似一下。
大概这已是我最后的机会,如果他还拒绝看命,那今晚这场谈话我差不多可以认输了。
就在我紧张等待的时候,沈太太忽然笑道:“姜先生果然学问渊博,真是叫人大开眼界呢。你就用我的命算算他的试试,我也很好奇。”
“嗯,姜先生确实很有学问,”见太太发话,沈万材也终于点了点头,“那就算算吧,权当是娱乐。”
听到这句话,我真想向后仰倒在椅子上大叫一声,以抒发胸中的快意,但我只是微微点头,用手轻轻捋了一把额头的乱发,顺便把冷汗悄悄擦去。
几经曲折,又一个难关已经闯过。我知道这句应允代表了沈万材在心理上的缓慢转变。其实石头,也是可以被磨穿的。
我伏在桌上假装演算,心里又把我推算出的沈的八字过了几遍。很快,我抬起头说:“沈总,从太太这里看您的命,格局大得很,您是个做大事业的人,有名有利,多半是个公众人物。过去这些年的命运走势,我就避过不谈了,以免您认为我事先看过资料什么的。我就说几件大家不知道的小事。”
小事最考验预测功力,也最能征服人心。看过他网上资料的人,都知道他何时困窘何时升迁何时崛起,说出来不足信,我也不想再浪费口舌。
沈点了点头:“你说。”
“十四岁之前七杀旺而无制,那段时间您特别容易出外伤对不对?”
我话音刚落,沈太太便转向沈万材问:“有吗?怎么没听你说过?”
沈万材却很凝重地点了点头,一面回忆一面说:“有,记不得十几岁之前了,大概就是姜先生说的那个年龄段吧,经常有外伤。有一次......”
“有一次伤到头了。”我立刻把话题接过来,“庚金克甲木,八岁那年?”
沈万材的瞳孔明显地放大了一下:“你怎么知道?算出来的?”
“算出来的,那年头部外伤迹象明显。”我心中狂喜,表面却很淡然。琢磨了一天多,这是我算出的最有把握的一件事,因为这事留在八字中的痕迹非常明显。童年时他的脑袋被砸了一下,我就把这段经历挖出来再砸一下他的脑袋。
只这一次命中,就会给我的胜利加上不轻的筹码。沈万材很明显地被震了一下,他竖起大拇指朝我晃了晃,却又马上给我出了一道难题:“几月份,能算出来吗?”
这个附加问题我可以不回答,毕竟之前讲过,命理的预测精度有限,但万一回答正确无疑会大大的加分,他难得会主动提问。可是以我的命理水平,应付流年尚磕磕绊绊,应付流月连一成把握都没有。
我眉头微蹙,正考虑蒙哪一个月份作为答案,却听沈太太问:“姜先生需要再算一下吗?”说着,她伸手递过我的笔记本,手腕上的白金手链在咖啡杯上碰了一下,发出叮的响声,吸引了我的目光。
白金手链的银色光芒让我的心砰然一动,我立刻脱口说道:“是农历七八月份吧?”
这是借用外应的方法。
由于命理精度限制,或命师水平限制,当问命者的问题不好从八字本身入手解答的时候,我们常常会借助外应来解决。所谓外应,就是算命过程中周围事物触动你心机的东西。它与八字或命盘无关,却可与问命者的问题遥相呼应,故称外应。
我选择沈太太的手链作为外应。银白色光芒是秋金的颜色,所以答案是七八月份。以往算命我从未用过外应,不知道准确率如何。
只是没容我多想,沈万材便再一次对我竖起了大拇指,叫了一声:“厉害!”
第一次使用外应,居然会这么准!我有点小得意,命理的神奇所带来的兴奋感催促我乘胜追击。我决定把这个外应进一步利用起来,马上又问:“是被砖瓦伤到?”
手链撞到白瓷咖啡杯,瓷杯与砖瓦同质类象,我自然想到伤到头部的是砖瓦。提出此条是出于验证心理,即便被否定也无关紧要。哪知沈万材一拍桌子,差点站了起来,叫了一声:“佩服!就跟你亲眼看见了一样!”
有人会认为这是巧合,有人会认为这是技术。学过心易的人大概知道,外应有时的确神乎其技。我且认为是老天眷顾。
我的心怦怦狂跳,兴奋,发自内心。我知道,只这一个例子,我就接近了最终的目标,省却了不少麻烦事。而在场兴奋的人并不只我一个,沈万材的情绪也显然被调动起来。他开始讲述自己那年打架被小伙伴拿砖头砸伤脑袋的事情,讲得兴高采烈,大概一半是命理的刺激,一半是怀旧的兴趣。
沈太太认真听着,有时笑得前仰后合,有时用很柔和的目光看着我。待沈万材讲完之后,她微笑着问我:“你看我们的俩感情怎么样?”
咖啡桌前的气氛终于变得融洽,这才像命理咨询该有的氛围。我已经彻底放松了下来,并有了充足的信心。我说:“你们两个人,94年认识并恋爱,是通过长辈介绍的。95年结婚,有奉子成婚的迹象,可惜太太婚后不久就流产了。不知道对不对?”
对婚姻走势的预测我很拿手,毕竟年轻人最感兴趣的就是这些,何况婚姻双方的八字都在我手上,两相对照,万无一失。
果然,沈万材很快点了点头:“对,说得都对!姜先生真不愧是天意社区版主,水平确实高超,尤其是还这么年轻,真是人才啊!”
我想,沈的夸奖大概是出自真心,他没有撒谎的必要。可以想见,半辈子不信鬼的人,有一天撞见鬼马上就会去拜神烧香,哪怕这鬼本是个活人涂花了脸。
我没有被他夸得晕头转向,毕竟离最终胜利还差一步。千辛万苦从悬崖底下爬上来,最后一步登不上去仍会坠落崖底,粉身碎骨。
一口气喝完杯子里的咖啡,我压下那部分过度的兴奋,在听清沈万材下一个问题之后,我刚刚放松地心情一下子又变得紧张。
对星盘的过度执着只会让自己化为星盘的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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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成败

“看看事业运怎么样吧!”
说这话的时候他身子前倾,眼睛里放射着炽热的期待。这目光告诉我鱼儿终于彻底上了钩,该是我全力收起吊钩的时刻。当我准备拉紧钓线,我的神经线也跟着绷紧。
女人问命,永远都是围绕爱情和婚姻打转;男人问命,扯来扯去总要以事业为终点。没有的人盼着得到,得到的人盼着得到更多,得到得越多越害怕失去。
我知道一旦赢得沈万材的信任,一旦勾起他算命的兴趣,他必然会主动问到事业问题。正是基于这一点,我才设下今晚的圈套,并使尽浑身解数把他引入彀中。
他是个精明的成功商人,我只是个读了多年死书的学生,但这些都不影响计划的可行性,因为我有自己可利用的命理长项,而在这一领域,他几乎是个傻子。
事实也证明了我的判断。
我尽力不让自己有不自然的愉悦情绪表现出来,一脸认真地拿起圆珠笔,在笔记本上画了一个直角坐标系,以年龄为横轴,以假设的事业发达指数为纵轴。然后我在坐标系上画了一条曲线,这条曲线从十几岁开始抬头直线上升,二十几岁继续曲折上升,三十五岁曲线进行了一次空前的跳跃,此后有升有降,但总体仍然呈现上升趋势,五十七岁达到顶峰。
以数学方式衡量命运,这种手段虽然未必准确,也颇耗时间,但它胜在直观,方便理解。我花了很长时间查阅沈万材的创业经历,并结合命理分析画出这条曲线。
我告诉沈万材,这就是他的事业发展曲线。他的事业运非常好,起步早,没有大起大落的迹象,只有几个流年会遭遇小挫折,至于哪方面的挫折,我尽可能从命理上找到征象,提醒他注意。
毕竟我查了资料,过去的事情都被我或隐晦或明显的一一说中。人就是这么奇怪,如果在取得他信任之前讲这些,一定会被怀疑早有调查,但在取得他信任之后,这些描述只要不是过于专业,一般都不会被怀疑,还进一步为他对我的信任增添筹码。
我小心翼翼选择措辞,不时用些命理词汇做一番似是而非的解说。整个过程沈太太都在旁边瞧着,她一只雪玉般的手臂支着下巴,目光温柔姿态惫懒而可爱,像只温顺的小猫。
沈万材很满意,也很高兴。他的年龄距离五十七岁还有很长一段,曲线上标识的事业高峰尚未到来,也没有一落千丈的衰颓迹象。这不失为一个振奋人心的预测结果。
只是我的预测故意设了一个盲点,谈来谈去唯独不谈今年怎样。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将来的事还远没到来,当下的事才显得尤为重要。求测人的心理重点往往放在两个方面,一个是未来发展大势,也就是前景,另一个则是最近半年一年内的福祸吉凶,命理称为流年。我故意漏掉今年的流年不谈,等他来问。果然,在解说告一段落之后,他终于沉不住气:“你给仔细看看今年的事业。”
打了半天太极,终于绕到点儿上。
我假装审慎地看了看曲线,说:“今年流年乙酉,上印下财,有点财星坏印的意味。”
“什么是财星坏印?”他追问。
“您不介意的话,我就直说了。”我笑了笑,“这贪财坏印,怕的是因财失义。”
八字里面,财官印食都是好东西。财星是可支配可使用的资源,可类比于金钱、财物、女人;印星是生身养身荣身的物事,可类比于母亲、学问、名誉、事业。可惜财星与印星是相克的关系,八字中财星印星相见,印星则容易受克受损,于是便有很多人因贪恋钱财女人而身败名裂。
所谓财星坏印,可解释为因一点小利益而失了名誉信义。在这里我暗示了一下给露露父亲投资的那件事。本来已允诺的事情突然反悔,很可能是收受了竞争者的小小贿赂,失信于人,透着贪财坏印的意味。
我不指望这一点他就能想到那件事,如果能,当然更好。在我简单解释了一下术语含义之后,他脸上的喜悦神色褪去了一层。我说财永远都是好东西,但财印互见就有问题了,印一旦遭到破坏财也会失去,这是贪图小利益而导致大损失之象。
我在进一步暗示投资的事情,俨然就是在告诉他,你们选错了投资项目,这个项目会让你们损失惨重,不仅仅是信誉问题,还有利益问题。
站在我的角度,这样的暗示十分自然,再深入就恐露出马脚。那个投资项目是近两天在决策的事情,他没有理由想不到。他逐渐变得凝重的脸色也告诉我,他已经开始在心里重新衡量。
“那具体是什么事情,损失可以避免吗?”他蹙着眉头进一步问。
我脸上做出为难的神色:“您也知道,命理预测精度有限,具体我很难说。不过您可以起一卦试试,我来帮您解卦。”
“好!”他马上一口答应。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一切顺其自然,我的紧张心绪逐步变得放松。我从衣袋里掏出三枚硬币递给沈万材,教他如何摇卦。他每摇一次我就在纸上记下一个符号,六次摇罢,卦已成型。接下来,我用纳甲法给这一卦分配六亲和六兽,煞有介事地算计了一下,做做样子。
卦是什么并不重要,面对一个外行,我可以自由自在地编故事。
“卦上显示,这是一件有很大数额金钱往来的事情。”上亿元人民币的投资,金额自然很大。我很抱歉地说:“我对商业不了解,到底是什么事我就对不上号了。您看,这个世爻是您和您的企业,您处在第五爻尊位,说明是对方有求于您。这个应爻则是合作方,午火财爻,可能来自正南方向。应爻生世爻,对方真诚合作,这个合作对你们有很大好处,可惜兄爻暗动,合世爻冲应爻,是有竞争者跟你们拉关系。”
露露家在安徽,所以说是北京正南。我把投资这件事翻译成易卦中的术语讲给沈万材,期待沈万材自己去与现实中的事件人物一一对号。这个对号入座的过程他一定会充满惊奇和恐惧,因为我描述的卦象跟他遭遇的事件竟如此一致!
整个过程他都沉着脸不说话,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我猜,他已经心动。
把画有卦象的那张纸丢在桌子上,我淡淡地对沈万材一笑:“沈总,我水平有限,只能看出这些了。如果您想再深入预测,那只能等您真正遇到问题再来找我。”
“姜先生真是谦虚,你算得已经很准了,我今天可是深受启发。现在时间有点晚了,改天咱们一起吃个饭!”沈万材说着,伸手把桌上那两张画有卦象和事业曲线图的纸拿起来,“这个我就收起来了,呵呵。”
“好的,您请便。”
其实做到这一步,我的任务便已经完成,剩下的只能看沈万材如何去决策。我只能通过他的信任去间接影响他的决策,除此之外,别无办法。
决策权仍在他手里,但今晚我可以得个满分。我在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转向一直等在一边的沈太太:“现在轮到您了呵呵,我帮您看看什么时候适合要孩子!”
......
八点半,我走出咖啡厅大门,兜里揣着赚来的两千块钱卦资。北京的夜色正是最美的时候,霓虹闪耀中,花枝招展的女孩们舒展着各自美妙的青春,大街上香风阵阵。我对过分喧哗的北京城一向没有好感,但这一刻忽然觉得它并不讨厌。
我难得想起了蹦蹦跳跳走路的童年,就一个人连跑带跳上了天桥。天桥上有人摆摊卖发光的手机链,我从来都不屑一顾,这一次我停下来买了一对,一个留给自己,另一个准备送给温雅。
倚着桥栏杆我给露露打了一个电话,告诉她,要她父亲明天再去华喜跑一趟,要早一点去。露露满是惊喜地问我,是不是搞定投资的事了,我说差不多,十成把握没有,但九成九总是有的。
我说了大话。放下电话我想了想,到底有几分把握谁也说不清。预言的神奇和准确,足以震撼沈万材,足以动摇他的决心,出于对预言中的损失的畏惧,我相信他会重新考量这件事。但最终决策,还要跟项目本身的质量挂钩。那已超出了我能影响的范围。
我没有回学校,而是打了车去医院。尽管成败未知,但至少有了几分盼头,我心里特别有成就感,并希望有人跟我一起分享。那个人,就是温雅。
只是很可惜,我不能把这些告诉她,但这不妨碍我想见她,迫切地想见她。
下车我跑进医院大门,沿着主干道一路畅快地狂奔,一口气跑到住院楼。上了四楼,正想去敲温雅父亲的房门,忽然手机一响,收到一条短信。
我站在楼梯口把短信打开,发现它来自沈太太,上面写道:“我想了半天,约会的事只有我们两个知道。是你告密让我老公去的,对不对?”
对星盘的过度执着只会让自己化为星盘的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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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尽头

我没有回复那条短信,直接关了手机。
站在黯淡的光线中央,我背靠着楼梯扶手,仰起脸闭上眼睛,让世界沉入黑暗,我的心也沉入黑暗。
我精心设计的计划,自认为完美。以一场命理咨询左右沈万材的意志,神不知鬼不觉帮露露父亲取得投资,从中取利救出温雅。博取每一个人的好感,不会跟任何人撕破脸皮。但是,我显然对沈太太这边考虑得太少。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
猜到把沈万材招到咖啡厅的人是我,回顾整晚发生的事情,寻踪履迹顺藤摸瓜,就能揪到我的尾巴。一猜到我最终可能的目的,一想到我利用了她,她一定会怒不可遏向沈万材说破,我所有努力便转瞬落空。
这是我最怕发生的事情。
冷水兜头而下,浇熄了心头攒动的火焰,大脑立刻被掏空,只余下空洞洞的黑暗。我身体中的一切躁动都沉寂下去,以至于听到了护士在楼道里轻轻走动的脚步声,听到了来自城市某个角落的破空的呼喊,那奇怪的呼喊,属于夜的呼喊。
我转身慢慢下楼,脚下深一脚浅一脚。在二楼的拐角处我忽然停下来,双手捧着手机开始疯狂地按动键盘,写写删删,删删写写,最后发了一条最简单的短信给沈太太。我说:“不是我。”
发完短信我握着手机继续往楼下走,加快了脚步。
始终没有接到回复,我的心在随着时间收紧。慢慢走出医院之后,我像一根木头在夜色中漂浮了很久,最后坐公交回了学校。
当我咬着一片苦兮兮的槐树叶子走进宿舍门,屋里七个人正坐在自己的电脑前面玩游戏,一见我进门,室长就大叫了一声:“姜云你回来得正好,来一起联机玩CS!”
我双手插在裤袋里,身子斜靠在门框上看着他们,一言不发。
“快来玩!少他妈在那装酷,离散伙都没几天了,不赶紧着玩可没机会了!”下铺也喊我。
我忽然觉得他前额上一根根竖起的头发特别好笑,于是“扑哧”一声笑了。我说:“行啊,我一个人挑你们七个,不要命的就放马过来!”
然后,我被虐得很惨,可是每一次看到自己身上飙出的血花,就觉得很轻松很痛快。
这是一种简单爽快的学生生活,但它正在变得遥远,变得一去不回头。走出校园我将不会再有一起打游戏的兄弟,只有一起喝酒喝咖啡的沈万材们。
我们一直玩到宿舍熄灯。我没有登录QQ,没有再想温雅,也没有再想沈太太。我的灵魂晃晃悠悠飘起来,在宿舍兄弟们的笑声和不算干净的喝叫声中间忘了自我,直到惊心动魄的熄灯铃响起,它从天上轰然坠落。
黑暗中笑声逐渐沉寂,心底的痛苦如沉渣一层层泛起,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折腾,直到黎明时分才终于睡着。
醒来时已快到中午。我一睁眼就打开手机看有没有短信,不管是好消息坏消息,我期待着新的消息,可惜没有。
我坐在宿舍脏兮兮的小凳子上蘸着辣椒酱啃馒头,听室长在床上像念经一样宣传卖保险的好处。啃着啃着我忽然停下,一把将剩下的半个馒头扔到字纸篓里,把字纸篓打得晃了三晃。我走到室长床前一伸手:“给我一张保单!”
投资的事情怕是泡汤了,我得另想办法弄钱。即便投资已经搞定,我还得寻找继续挣钱的办法。温雅的父亲需要继续治病,我也到了应该挣钱的年纪。
我不会说放弃。投资那条路堵住了,沈太太那条路也堵住了,短期内想让温雅离开沈万材已不可能,但我还可以慢慢弄钱,慢慢跟沈万材周旋。只要在沈万材逼温雅就范之前救出她,就算大功告成。哪怕不能,哪怕拖一年半年,三年五年,我也要帮她。
这个决定或许有些悲壮的色彩,但它让我从失败的打击中重新抬起头来,审视这一条新的赚钱途径。
保险业以高提成著称。它跟其它销售行业一样,无非是想办法卖东西,这就需要卖方去帮买方建立起购买需求。
我假想了这样一个场景。有人来找我算命,我帮他算完发现他一两年内容易出意外事故或容易生病,他这时一定会问我如何避免。以前我一定只会摇头告诉他,尽量多锻炼身体多注意安全,没有完全有效的躲避方法。现在我还可以告诉他,买份健康险或人身险吧,有备无患。然后,我笑嘻嘻从身后拿出一张保单:“买保险,就是买平安。”
夸张了一点。
命理命理,命本有理,只需掐指一算。算到好事也就罢了,算到坏事大多数人都是心中惴惴,向命师乞求禳灾解难的方法。很多无良命师喜欢编造无中生有的灾难来骗取不义之财。想要平安,先拿钱来。但如果真正算出命中灾难,命师却未必有能力禳解。
最起码我是不会的。我只能告诉摆着苦瓜脸的问命者:“谨慎小心!”
这世上没有那么多世外高人来帮人们禳灾解难,世俗的灾祸最终还需用世俗的方式来解决,保险业这时便凸显而出。未雨绸缪,这就是最行之有效的避难之法。
既渡了别人,又渡了自己。
我向室长打听了加入保险业的流程,决定明天就去参加培训。我不想再做个拖泥带水的人,以免哪一天需要钱的时候,再一次陷入困境走投无路。
室长叮嘱我今天晚上最好不要出门,班里有一场聚会,男女同学都会到场。聚会的地点在宿舍楼后面的草坪上,也许并不好玩,只是为了叙叙临别的情意。我说好,我今晚哪也不去。
就这样我也大四了,晃晃悠悠要毕业了。我忽然觉得很伤感。
我抱着一线希望给露露打了一个电话,问她父亲是否去了华喜。她似乎正在食堂吃午餐,周围喧声一片。她说去了去了,一旦有消息她会立刻打电话给我。我说那好吧,等你的好消息。
盯着黑糊糊的电脑屏幕,我开始害怕上网,害怕上QQ。许久之后我从抽屉里拿出温雅留下来的第二本书,开始从头读起。
字里行间娟秀的字迹如此清晰,每一处批注都闪动着灵感与智慧的光芒。抚摸这些多年前的文字,我觉得就像在做梦一样。温雅睡了又醒了,醒了之后仿佛换了一个人,遗忘了她渗透骨髓的命理文化,遗忘了所有这些光芒闪耀的文字。多年前写下这笔记的主人,似已永远沉睡。
我隐约觉得这背后隐藏着什么,只是看不到摸不着。
鉴于我现在的命理水平太低,我决定继续努力充电。或许我不会去做一个算命先生,但为了从事保险业我必须如此。精准的预言才是一切的根本,否则会落下骗子的骂名。尽管我已数次蛊惑人心,但绝不希望一直如此。
我搬了凳子坐在阳台上,时而品读几句命理文字,时而想象一下保险到底该如何去卖。手机安静地搁在衣袋里,直到下午五点钟才突然响起。
看到显示屏上露露的名字,我的心突地一跳。
一天了,该有结果了。我压抑着内心的激动按下了接听键,马上传来露露清澈的声音:“云,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没有说话。听她的声音并不像多么快乐,不像会有好消息,我担心,但我又希望她是故意做给我看,希望下面就是迸发着快乐的呼喊,告诉我成功的消息。但是我终于绝望,接下来的一句话是:“......失败了。”
早有预料。但我的心还是沉下去,沉下去,沉到几千几万米的大洋深处。
挂断电话,我慢慢垂下手臂。夕阳的余晖照亮了我的脸,照亮了阳台边上那一簇嫩绿光鲜的杨树叶子。叶子在微风里来回摆动,它们轻轻地碰撞,像阳光在碰撞,发出似有若无的叮当声响。
我忽然觉得风吹在身上凉飕飕的。
我搬着凳子拿着书慢慢走回屋里,投在地上的影子无比落寞。我翻上(绿坝,^_^)床头蒙上被子,准备好好睡一觉。睡一觉醒来,不管怎样,我会继续精神饱满地去努力。
可是这时宿舍电话突然响了,室友都不在,我只好又翻下床光着脚板跑去接。当我不耐烦地问对方找谁的时候,却听到了楼管老大爷的声音:“让姜云下来,有人找!”
居然是找我的。我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挂了电话,然后穿着拖鞋卷着裤腿出了门。古老的水泥楼道里洋溢着潮湿的水汽。
当我慢腾腾走到一楼大厅里,一抬头正看到露露安静地坐在接待沙发上,穿得像圣洁漂亮的公主,光彩夺目。我一下子便愣住,停在原地。她看见我出来,看见我把自己打扮得像稻田里插秧的农民,便起身笑着向我走来。她一把拉住我的手说:“你快回去,把衣服鞋子穿好再下来,我请你吃饭!”
“为什么?”我愣愣地看着她。
“你说呢?”她掩嘴轻笑,看着我,像看着一个傻瓜。
来不及多说多想,我的手机再一次铃声大作。我让露露稍等一下,转身打开来,却听到沈太太柔软亲切的嗓音:“我在你学校门口,出来接我一下吧,或许会带给你一个好消息。”
对星盘的过度执着只会让自己化为星盘的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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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1楼 怜卿

师傅我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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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41楼 小熊熊熊熊

发现一个勤快滴小盆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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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42楼 narcissar


为了大家能顺畅地看嘛~谢谢捧场O(∩_∩)O
对星盘的过度执着只会让自己化为星盘的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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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41楼 小熊熊熊熊
乖徒儿,我到处寻你不见,却原来跑到这里来做搬运工

那个叫神马怜爷的,给你开多少工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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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44楼 怜卿


是呀,给多少工资呢-_-?
对星盘的过度执着只会让自己化为星盘的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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